天刚亮，营地里已经忙成一团。
沈微澜坐在议事帐中，手里捏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眉头没松开。冬珞站在旁边，声音压得低：“周侍郎昨夜又调了人，往南边去了。”
“还是那条路？”她问。
“对，走的官道岔口，和商会接头的地方。”
沈微澜把纸条递过去，春棠接过一看，手一抖：“这账目……和咱们之前抄下来的对上了。他们真敢拿赈粮换铁料。”
秋蘅冷着脸道：“不是换，是直接烧了。我在病尸胃里验出了焦炭末，有人怕事情败露，在毁证。”
帐子里静了一瞬。夏蝉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跳起来：“那就别等了！趁他们还没散，冲进去把窝端了。”
“不行。”谢云峥掀帘进来，一身风尘，“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我们要的是根，不是叶。”
沈微澜抬眼看他：“你一夜没睡？”
“去了一趟城外巡按衙门。”他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裴砚看了咱们的证据，说要见人。”
“他信我们？”
“不全信。”谢云峥摇头，“他说案子牵连太大，地方官互相包庇，他一个巡按插手太深，得有百姓联名陈情，还得有实据链。”
春棠立刻道：“联名好办，工分簿上四百多人，谁不想讨个公道？”
“实据呢？”夏蝉皱眉，“木匣被收走了，现在手里就几张残页。”
沈微澜低头翻了翻案上的册子，忽然停住：“账本影抄还在吧？还有灾民名录、死亡人数、药材损耗记录——这些加起来，够不够一条链？”
冬珞点头：“够。只要配上裴大人签押的文书副本，能立得住。”
“那就写。”沈微澜提笔蘸墨，“我来拟《灾异连环案陈情书》。”
谢云峥看着她落笔如飞，字迹清瘦却有力，一句句列得清楚：洪灾人为引水、尸体中毒异变、山匪受控袭击、贪官勾结敛财……最后写道：“非天灾，乃人祸；非乱民，乃阴谋。”
他心头一震。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利索？
写完最后一行，沈微澜吹干墨迹，将信封好：“你送去裴大人手上，以镇国侯身份作保。”
“你不一起去？”
“我得守营地。”她抬头看他，“万一他们反扑，没人压得住阵。”
谢云峥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说你是下棋的人，我现在信了。”
他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图，“这是营地防卫图，你顺手带给裴大人看看。若他真愿联手，就得知道我们能打到哪一步。”
他接过图，展开看了一眼，边缘画着伏兵点、火油位、暗渠出口——全是杀招。
“你早想好了？”
“从进牢那天就开始想了。”她淡淡道，“坏事藏不住，得有人撕开。但撕开了，还得有人接着扛。”
谢云峥没再说话，只把信和图贴身收好，大步走了出去。
帐内一时安静。
春棠小声问：“他会回来吗？”
“会。”沈微澜低头整理文书，“他现在知道，这事不是为了权，是为了命。”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片刻后，谢云峥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青袍玉带，面容清峻，正是裴砚。
“沈姑娘。”裴砚拱手，“我亲自来看看，是谁能在绝境里打出这一手翻盘局。”
全场人都愣住了。
沈微澜起身相迎：“大人肯来，是百姓之幸。”
“我不是为客套来的。”裴砚目光扫过众人，“我已上奏朝廷，奉旨查办赈灾舞弊案。从今日起，官民协同，共剿乱源！”
帐内顿时炸了锅。
春棠眼眶一下子红了，死死攥着手里的账本。夏蝉握紧剑柄，肩膀绷得直。秋蘅默默低头，把药箱往主位方向挪了半步。
冬珞走到沈微澜身边，低声说：“他带来了三队巡骑，还有兵器补给令。”
沈微澜点点头，转向裴砚：“多谢大人主持公道。接下来，我们想成立‘救灾协防司’，统合力量，您看如何？”
“正合我意。”裴砚点头，“由谁统领？”
谢云峥上前一步：“我任总领。四大丫鬟分掌后勤、医卫、谍报、战训，沈姑娘统筹全局。”
“好！”裴砚朗声道，“即日起，协防司成立，凡参与防卫者，记功授粮，伤者抚恤，死者追名！”
消息传开，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傍晚时分，火把连成一片，青壮们自发集合，开始修墙挖壕。孩子们搬石头，妇人们送水送饭，老人们蹲在边上指点位置。
沈微澜站在高台，看着这一切，终于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胸口猛地一闷，眼前发黑。
她扶住桌角，没站稳。
“小姐！”春棠尖叫。
下一瞬，帐帘被猛地掀开，谢云峥冲进来，一把将她抱起：“怎么不说？身子撑不住就该歇！”
“没事……就是有点累。”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弱下去。
他脚步没停，直接进了她的卧帐，把她放在榻上。转头就吼：“秋蘅人呢？！磨蹭什么！”
秋蘅提着药箱跑进来，一边搭脉一边皱眉：“气血两亏，心脉受损，早该休息了。”
“饮食查过了吗？”谢云峥突然问。
“昨夜吃的粥，今早的饼，都验过，没问题。”
“那为什么晕？”他声音沉下来，“是不是有人靠近过她的饭菜？”
夏蝉立刻道：“我去查灶房。”
“我也去。”冬珞转身就走。
谢云峥坐在榻边，看着沈微澜闭着眼，脸色白得吓人，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他想起半年前，她在侯府挨训，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那时候他觉得她软弱，不堪重用。
现在倒好，她扛起了比他更大的担子。
半夜，他还在守着。
秋蘅熬了药，他亲手喂进去。等她呼吸平稳了，才轻轻掖了掖被角。
第二天清晨，沈微澜醒来，看见案头放着一碗参粥，还冒着热气。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他的字：
“你要倒下，也得先问我剑答不答应。”
她笑了笑，拿起筷子。
翻开协防章程，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小字：
“我守前阵，你坐中军——别抢我的活。”
她指尖在那行字上顿了顿，轻声说：“那你得守得住。”
外头传来谢云峥的声音：
“今日演练，箭阵前置，盾兵压后，听令而动——听见没有？”
“听见了！”
她抬头看向帐外，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了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