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去。
纪念就站在门前,凌乱的白发披散在肩头,那双总是睥睨众生的眼眸此刻半睁半闭,带着宿醉的迷离。
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但脸上那股起床气已经快要凝成实质,在清晨微弱的光线里剧烈燃烧。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
她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林七夜哑然。
几点?
他下意识回想,离开房间时,乌托邦穹顶之外的海水漆黑如墨,只有零星的发光鱼群幽幽飘过。
算算时间,大概凌晨五点?
不对,好像更早。
没办法,吉尔伽美什的病情又恶化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问题的根源,拿到关于苏美尔神话的完整情报,时间不等人。
“四点多啊。”
林七夜如实回答。
话音刚落,纪念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她眼中的血丝瞬间炸开,怒气值肉眼可见地冲破顶峰。
“你也知道四点啊!”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气势汹汹。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四点!你丫的是不是疯了!”
纪念昨天被林七夜和迦蓝无形秀了一脸,心情烦闷,回房后一头扎进安卿鱼给的“神秘”资料里,硬是钻研到了半夜。
她这会儿睡得正香,就被林七夜一阵夺命连环敲给吵醒了。
起床气直接爆表。
如果不是考虑到林七夜是她回归的唯一希望,现在躺在地上的,绝对不止是那个被她一脚踹飞的门板。
林七夜:……
他看着纪念那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模样。
又瞥了眼旁边已经彻底报废、闪烁着电火花的门框,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
他站直身体,眼神里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心虚。
确实没想到,这位上邪会会长的起床气,破坏力竟然如此惊人。
“滚蛋!下午再来找我!”
纪念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砰”的一声,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框硬生生掰回来,重新堵住了门口。
林七夜:……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摸了摸鼻子,只能悻悻而归。
直到下午时分。
乌托邦的人造太阳升至穹顶正中,柔和的光线穿透海水,洒满全城。
纪念总算恢复了精神,她换上一身干练的黑色作战服,踩着军靴,来到了中央高塔下。
夜幕小队的众人已经在此等候。
她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中的林七夜,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这笔账我记下了”,显然对早上的事耿耿于怀。
林七夜尴尬地移开视线。
纪念轻哼一声,懒得再理他,径直走到苏小阳面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古旧羊皮纸,塞进了苏小阳的手里。
“地点就在这了。”
苏小阳展开地图,那是一幅手绘的海图,上面用特殊的墨水标注着复杂的洋流和一座若隐若现的岛屿。
纪念瞥了一眼那张地图,又看了看他们。
“乌托邦和聚会地点隔着不近,你们要不要坐我的船去?”
苏小阳看着纪念,那双乌黑纯澈的大眼睛眨了眨,光着的一双雪白小脚丫在半空中晃了晃。
声音软糯,却精准地戳中了纪念的心事。
“纪念姐,你确定坐你的船去参加聚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纪念:……
那张总是带着女王般睥睨神色的脸上,得意的笑容一下僵住。
她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弧度僵硬了零点一秒。
上邪会的像素风轮渡“上邪号”,是她的骄傲,是她权势与技术的象征,更是行走在迷雾中最张扬的旗帜。
开着它去参加那个藏在阴影里的聚会?
那不叫参加。
那叫自投罗网,并且生怕敌人找不到靶子。
纪念的脑海中,无数被她和上邪会“光顾”过的神国、组织、人圈的代理人面孔,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像……上邪会在迷雾里,早就被通缉八百回了。〕
各个神国的神明,还有那些神明代理人,对上邪会的恨意,大概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而她的“像素”,就是最醒目的靶心。
看到这个,迎接他们的绝对不是友好的问候,而是铺天盖地的神术和刀子。
纪念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上邪会的名声,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对啊。〕
〔上邪会最多也就偶尔炸几个人圈,秉持着劫富济贫的优良传统,顺便掘了几个不开眼的神明的墓地,拿了点陪葬品当活动经费而已。〕
〔多大点事?至于吗?〕
〔这群神明,真是小气。〕
纪念在心里默默给那群神明贴上了“斤斤计较”的标签,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然。
她优雅地摆了摆手,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存在。
“算了,你们自己解决吧,反正地图我已经给你们了。”
那语气,仿佛是她主动放弃了这个提议,而不是被苏小阳点破了其中的窘境。
说罢,纪念便转身,踩着军靴,头也不回地率先离开了中央高塔。
苏小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悄悄弯了弯。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古旧羊皮纸,简单扫了一眼,就随手将其丢给了林七夜。
动作轻飘飘的,仿佛丢掉的不是一张关乎着重要情报的绝密海图,而是一张废纸。
“七夜哥,我们也走吧。”
林七夜伸手接住地图,指尖传来羊皮纸粗糙而温润的触感。
他摊开地图,视线落在上面用特殊墨水绘制的复杂洋流与岛屿标记上,眉头却锁得更紧。
他瞬间警觉。
“怎么走?”
林七夜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
从乌托邦到地图上标注的岛屿,隔着茫茫无垠的深海,路途遥远且不说,其中潜藏的未知风险更是无法估量。
在这种地方,任何微小的意外都可能演变成致命的危机。
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盘算着可行的方案。
驾驶筋斗云?不行,动静太大,而且在海上长途飞行,对精神力的消耗是个巨大的问题。
更何况,神明代理人的聚会,必然鱼龙混杂,过于高调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让纪念再派一艘不起眼的船?
以那女人的性格,刚刚被拂了面子,现在绝不可能拉下脸来帮忙。
林七夜的思绪飞速运转,却发现每条路似乎都通向了死胡同。
〔总不能……〕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随即又被他强行掐灭。
苏小阳看着林七夜那副如临大敌、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他迈开小短腿,走到林七夜身边,仰起那张可爱的小脸。
“嘻嘻,走了。”
下一秒。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空旷的中央高塔内轻轻落下。
【影子空间】
林七夜只觉得脚下的光影一阵扭曲,周围的一切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那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
光明重现。
乌托邦那充满未来科技感的金属穹顶消失了。
眼前变成了灰败、破裂的哥特式穹顶,几缕惨淡的月光从裂缝中穿过,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不再是干燥恒温的人造气息,而是混杂着尘土、腐朽木料与潮湿海风的复杂味道。
两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时,已是来到了一处废弃的欧式建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