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唐僧的道心之上。
他的脑海里，不再是雷鸣，而是一片死寂。
是世界观被彻底粉碎后的真空。
让“人间佛”取代“天上佛”？
这已经不是大逆不道。
这是在宣告，一场席卷三界的战争，即将由他这个金蝉子，亲手掀起。
他十世轮回，苦修不辍，所求为何？
不就是重归灵山，证得那至高无上的佛陀果位。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为他指出了另一条路。
一条通往深渊，却又燃烧着无尽光明的路。
那不是回归。
那是颠覆。
那是……弑佛！
金蝉子的心，前所未有的乱了。
他刚刚才建立起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人间道”，在此刻李道兴勾勒出的宏伟蓝图面前，渺小得可笑，幼稚得可悲。
“王……王爷，贫僧……”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是十世轮回中都未曾有过的失态。
“怕了？”
李道兴的嘴角，又一次勾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刺骨。
“你方才指点江山，与本王分庭抗礼的胆气呢？”
“你真以为，你在这里过家家，能瞒得过谁？”
他的声音陡然转寒。
“西天灵山那帮老秃驴，早就将你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迟迟未动，你以为是忌惮你？是你那套‘人间佛国’的理论让他们无言以对？”
李道兴发出一声嗤笑，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别做梦了。”
“他们只是在等，像看一场猴戏一样在等。”
“等你自己在这温柔乡里溺死，等你被这凡俗的权力腐蚀道心，等你彻底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废物！”
“到那时，他们会以‘清理门户’的名义，将你打入无间地狱，再将你的神魂挫骨扬灰！”
“你，金蝉子，将成为佛门万万年来最可耻的叛徒，一个警示后人的反面教材！”
李道兴的话，不是冰水。
而是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唐僧的心脏，让他连一丝幻想的火焰都无法燃起。
他脸色惨白如纸，身躯抑制不住地轻颤。
天真。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以为自己跳出了棋盘，殊不知，那只是棋盘上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实则是猎人早已布好的陷阱。
“那……贫僧，该当如何？”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眼前这个他曾畏惧、曾憎恶，此刻却可能是他唯一生路的男人，发出了求救。
“两条路。”
李道兴竖起两根手指，神情淡漠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第一，立刻废掉王夫的身份，抛下你的女王，也别管你那刚团聚的父母。一步一叩首，滚回西行路上。到了灵山，跪在如来脚下，痛哭流涕地忏悔。或许，他还能念在旧情，让你当个守殿的罗汉。”
唐僧的嘴唇瞬间抿紧，不见一丝血色。
他下意识地回头。
殿门口，他的父母正被女王搀扶着，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与安宁。
再回头，是身边那双盛满了紧张与爱意的凤眸。
抛下这一切，去换一个苟延残喘的果位？
他做不到。
李道兴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看来，你已经选了第二条。”
“这第二条路……”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像个引诱亚当吃下禁果的古蛇。
“便是与本王，做一笔买卖。”
“一笔……能让你真正成为‘佛’的买卖。”
他欺身而近，灼热的气息喷在唐僧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了魔性。
“西行，当然要继续。”
“但，不再是去灵山求那虚伪的经。”
“而是去西牛贺洲，传你自己的‘道’！”
唐僧的身体，猛然一僵！
“你不是要建‘人间佛国’吗？本王成全你！”
“西行路上，八十一国，就是你最初的道场！”
“你去告诉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凡人，告诉那些匍匐在神像前的帝王——祈求无用！人，只能自救！”
“拆掉他们的庙宇，砸烂他们的神像！把那些盘踞在人间，吸食信仰与香火的所谓护法、伽蓝、山神、土地，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本王打出原形！”
李道兴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要将这天地点燃的狂态！
“佛门要东渡，普度众生？”
“好啊！”
“那咱们，就反其道而行！”
“咱们就借着他铺好的这条西行路，把我人族的信念，一根钉子一根钉子地，楔进整个西牛贺洲！”
“咱们要让那漫天神佛睁大眼睛看清楚——”
“我人族，从不需要什么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我人族，自己就是自己的神！”
“我人族，自己就是自己的佛！”
“这，才是功德！”
“这，才是真正的普度众生！”
唐僧僵立在原地，神魂俱震。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被李道兴这番话彻底碾碎，然后用一种无比狂野、无比霸道的方式，重新捏合、锻造成了一个全新的模样。
原来……路还能这么走？
原来西行，不是朝圣。
是……征服！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
那双沉寂了十世的眼眸最深处，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金色猛兽，终于撞碎了枷锁，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那是野心。
那是一个不甘为棋子的天命之人，最原始、最赤裸的欲望！
许久。
大殿内一片死寂。
唐僧终于动了。
他没有深呼吸，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僧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与决绝。
而后，他对着李道兴，行了一个佛门弟子绝不会行的大礼。
他深深一揖，弯下的，是过去十世的信仰。
抬起的，是将要颠覆三界的身躯。
“王爷这笔买卖。”
他抬起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一个让旁边的孙悟空都感到背脊发凉的，混杂着神圣与邪异、慈悲与霸道的笑容。
“贫僧，接了！”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贫僧接了’！”
李道兴放声大笑，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才像话！”
“不过……”李道兴话锋一转，眼神扫向孙悟空和红孩儿，“光靠你这张嘴，可拆不动西天的庙。”
“路上妖魔无数，佛门的鹰犬更是多如牛毛，你得有自己的刀。”
他看向抓耳挠腮，显然还没完全消化这惊天逆转的孙悟空，笑道：“猴子，以后你不再是保镖了。你是先锋大将，是本王赐给你师父的……破法金刚！”
孙悟空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金光爆射，当场一蹦三尺高，金箍棒在掌心高速旋转，发出裂空的嗡鸣。
“破法金刚？好！好！这名号，俺老孙喜欢！拆庙砸像，这活儿俺老孙在行！”
李道兴又看向红孩儿，那小子正兴奋得满脸通红。
“你，就是纵火先锋，三昧真火，就是烧尽一切虚伪佛理的业火！”
红孩儿挺起小胸脯，大声应是。
“最后……”
李道兴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大殿角落里，那口始终沉寂的黑漆漆的棺材上。
他嘴角微翘，对着身后的一个人，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征服之路，还缺一位……抬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