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通天阁返回,李道兴没回他的中山王府,身形一转,直接没入了街角那家最不起眼的棺材铺。
铺子底下,昔日的不良人总部,如今已换上了一块玄铁打造的新牌匾。
靖夜司。
袁头儿依旧守在入口,还是那副吊着一口气,随时都会入土的衰败模样。
唯独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燃起了一股以往从未有过的火。
当李道兴的靴子踏在地宫的石板上,迎接他的,已不再是那股混杂着血腥与腐朽的纯粹煞气。
煞气仍在。
却被一种更加森严、更加冷酷,宛如铁律的秩序感死死包裹。
王猛,率三百“阴差”,早已列队静候。
他们尽数换上了崭新的玄黑劲装,腰佩制式横刀,身姿笔挺如枪。
曾经写在脸上的桀骜与怀疑,此刻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饮血的刀锋般的锐利。
“王爷。”
王猛大步上前,双手恭敬地呈上一本册子。
册子比之前厚重了数倍,封面已由软皮换成了冰冷的黑铁。
“您要的东西,全在里面。”
李道兴接过,翻开。
纸页上记录的,不再仅仅是河东道的罪证。
经过靖夜司不眠不休三日的深挖,一张以兵部侍郎裴矩为蛛心,盘根错节,遍布朝野的贪腐巨网,被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他的面前。
“裴矩,兵部侍郎。”
“贞观三年,克扣抚恤银三万两,致边军百户家眷于寒冬冻毙。”
“贞观四年,勾结河东匪首,贩卖劣质军械五千柄。环州一役,百战老卒阵前刀断,三千儿郎埋骨沙场。”
“贞观五年,收受突厥贿赂,泄我大唐秋季粮草运输路线……”
一桩桩,一件件。
字字诛心。
每条罪状之后,都附上了详尽到无可辩驳的证据链,人证、物证、旁证,桩桩件件都已锁死。
“不错。”
李道兴合上册子。
这东西,已不能称之为账册。
它是一本真正的,写满了名字的生死簿。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台下三百名呼吸都为之沉重的阴差。
“现在,东西有了。”
“证据,也全了。”
他掂了掂手中分量骇人的“生死簿”,嘴角咧开一个弧度,森然,又带着几分戏谑。
“本王决定,今日靖夜司开张。”
“去点个卯。”
台下,王猛等一众小统领的身体瞬间绷紧,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们很清楚。
这开张的第一卯,点的,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就从这兵部侍郎,裴矩开始。”
李道兴轻飘飘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地宫之内,空气仿佛被抽空,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阴差的瞳孔,都在这一刻剧烈收缩。
兵部侍郎!
正四品上的朝廷大员!
那不是偏远道上的地头蛇,更不是什么江湖草莽!
那是天子脚下,长安城里有头有脸,每日上朝议事的真正权贵!
直接动一个在任的侍郎?
这和在皇城根下纵火谋逆,有何区别?!
“王爷……”
王猛的嗓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硬着头皮开口,“裴矩府邸护卫森严,皆是军中悍卒,更有大内高手轮值……况且,他终究是朝廷命官,我等若是这般冲进去……”
“冲进去?”
李道兴挑了挑眉,像是听见什么趣闻。
“谁说要冲进去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生死簿,那股子玩世不恭的懒散劲儿又爬回了脸上。
“咱们是靖夜司。”
“是奉天子密令,巡查人间不法的官。”
“官,就要有官的排场。”
李道兴慢悠悠地走下高台,语调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喊打喊杀的,多不体面。”
他亲手,将那本黑铁封面的生死簿,塞进了王猛僵硬的怀里。
“本王要的,不是他死。”
“本王要的,是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是要让他背后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吓得夜不能寐,自己从洞里爬出来。”
李道兴拍了拍王猛的肩膀,那力道让后者一个激灵。
“传令下去。”
“所有人,换上你们最体面的衣服。”
“王猛,你带十个嗓门最大的,随本王走一趟。”
他脸上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牙齿在灯火下泛着白光。
“咱们不去杀人。”
“咱们去他家门口,唱个名,点个卯。”
半个时辰后。
长安城,永安坊。
兵部侍郎裴矩的府邸,朱门高墙,门口两尊石狮子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威严无比。
当值的护卫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坊间一片宁静。
忽然。
一阵整齐划一,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与阴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护卫们抬眼望去,当场愣住。
一行十余人,正大摇大摆地朝着府门走来。
为首那人,他们认得。
当朝中山王,李道兴。
只是,今日的中山王,没穿他那身标志性的亲王蟒袍,也没穿便于行动的劲装。
他穿了一身……惨白如雪的孝服。
他身后,十名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壮汉,也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孝服。
这伙人手里,没刀,没剑。
王猛双手捧着那本黑铁生死簿,走在李道兴身后。
其他人,则抬着一口……黑漆漆的,崭新出炉的薄皮棺材。
这支诡异至极的送葬队伍,在这朗朗乾坤之下,透着一股让活人脊背发凉的邪性。
“站……站住!尔等何人?!”
护卫长色厉内荏地暴喝,手已死死按在了刀柄上,掌心全是冷汗。
李道兴看都未看他一眼。
他在裴府大门前三丈处,站定。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身后,随意地摆了摆手。
王猛会意。
他向前一步,气沉丹田,将胸中所有的惶恐与激动,尽数化作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响彻整个永安坊!
“靖夜司办案!”
“兵部侍郎裴矩,出来点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