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甘露殿。
李世民背着手,默然立于巨大的沙盘前。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沙盘之上,大唐各地的驻军与边防要塞星罗棋布,而他的视线,最终凝固在了西域的方向。
那里,吐蕃与突厥的异动,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毒刺,日夜隐隐作痛。
“陛下,中山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内侍总管王德的脚步轻如狸猫,声音压得极低。
“道兴?”
李世民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脸上浮现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快!让他进来!”
“这小子,一走就是几个月,朕还以为他乐不思蜀,忘了长安还有个哥哥呢!”
话音未落,一道带着三分懒散、七分调侃的嗓音,已从殿外飘了进来。
“我说老李,背后编排人,可不是明君所为。”
李道兴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对着李世民随意地拱了拱手,便算行过了君臣之礼。
“你这小子,愈发没了规矩!”
李世民笑骂着,却亲自迎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如何?西行一路,可还安好?”
“那帮西天的神佛,没给你使绊子吧?”
“使了。”
李道兴撇了撇嘴。
“不过被我把他们的绊马索给剪了,顺道还扇了几个耳光。”
他言简意赅,将西梁女国一行发生的事情,用一种近乎轻佻的口吻叙述了一遍。
当听到李道兴竟逼得观音菩萨狼狈退走,甚至连那西天灵山的如来佛祖,都不得不亲自出面“讲和”时,李世民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那光芒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强烈的激赏。
及至听到最后,大唐高僧玄奘,竟被迫留在女儿国,要给女王当上三年的“王夫”时,这位威震四海的千古一帝,再也绷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抚掌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干得漂亮!”
“让那佛门吃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比朕亲手打下一座城池还要痛快!”
快意至极的笑声在甘露殿中激荡,冲散了连日来因边境军情而积攒的沉郁。
“朕就知道,派你去,准没错!”
笑声止歇,他神色一肃。
“不过,你此番火急火燎地回来,怕不只是为了跟朕炫耀这点功劳吧?”
“知我者,还得是堂兄你啊。”
李道兴嘿然一笑,自怀中掏出那本沉甸甸的账册,递了过去。
那本从白晶晶手里得来的,足以掀起一场滔天血雨的账册。
“送你份大礼。”
李世民疑惑地接过,随意翻开。
只看了两页,他脸上的笑意便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山雨欲来的凝重。
越往后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握着账册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当他看到账册的最后,那条蛛丝马迹最终指向了京中某位他颇为倚重的兵部侍郎时,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帝王雷霆,轰然炸裂!
“砰!”
他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的龙案上。
坚固厚重的梨花木桌面,应声迸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混账!”
“一群国之硕鼠!”
“前方将士枕戈待旦,浴血搏杀,他们倒好,在后方与豪绅沆瀣一气,敲骨吸髓,挖我大唐的根!”
李世民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道兴,这本账册……从何而来?”
李道兴这才将“白衣菩萨”白晶晶的来历,以及自己那个疯狂的构想,全盘托出。
“……不良人是好手,但他们终究是官,是人。”
“他们有家有室,有顾忌,行事必须遵循朝廷法度,很多脏活,他们干不了,也不敢干。”
“我们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
“一把更隐秘,也更没有底线的刀。”
“一把只听从你我号令,能斩断一切腐肉,而不必在乎任何律法和人情的刀。”
李道兴的目光落在李世民身上,声音平静,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
“而白晶晶,这把‘妖刀’,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甘露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李世民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的衣角带起一阵阵微风,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心中正掀起惊涛骇浪。
用一只妖,来监察百官,屠戮罪臣?
这念头,何其大胆!何其疯魔!
自古人妖不两立,这是刻在人族骨子里的铁律。
他乃大唐人皇,万民之主,若被人知晓,他竟在暗中豢养妖物,为自己清除异己……
他这“人皇”的宝座,还能坐得稳吗?
“道兴,此事……干系太大。”
他停下脚步,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朕知道你的意思,朕也恨不得将这些蛀虫碎尸万段。但是,动用妖物,无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一旦失控,那反噬之烈,你我,乃至整个大唐,都承受不起。”
“堂兄,你错了。”
李道兴摇了摇头,目光清澈,直视着自己这位兄长的眼睛。
“第一,她不是虎,她是刀,是一把已经被我彻底敲碎了傲骨,并刻上了‘大唐’二字的刀。”
“第二,风险?我们现在最大的风险,是人族内部的腐朽!这些蛀虫,比边关的十万敌军,对大唐的危害更大!”
“至于失控?”
李道兴笑了,那笑容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绝对自信。
“有我在,她翻不了天。”
“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数分,透着一股洞穿世情的冷意。
“你真以为,这天下,只有我们在用‘非常’手段吗?”
“佛门能度化妖王为护法金刚,道门能收服鬼仙做看门道童。他们高高在上的神佛做得,为何我们执掌人间权柄的人皇,就做不得?”
“难道就因为我们是人,就该老老实实守着那些破规矩,眼睁睁看着别人用各种我们不能用的手段,来算计我们,侵蚀我们?”
李道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世民的心防之上。
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神佛可以不择手段,而人族帝王就必须循规蹈矩?!
李世民眼中的犹豫与权衡,正在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破釜沉舟的决绝与狠厉。
他看着眼前这个总是能带给他无限“惊喜”,也总是能替他干下所有他想干却不能干之事的堂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朕允了!”
“你需要什么,人,钱,还是地盘,朕,都给你!”
“朕只有一个要求。”
李世民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仿佛能刺穿人心。
“这把刀,必须,也只能握在你的手里,握在朕的手里!”
“它只能用来斩除我大唐肌体上的毒瘤,绝不能伤及任何一个无辜的子民!”
“那是自然。”
李道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咱们是人,又不是畜生。”
他凑到李世民身边,压低了声音,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狡黠。
“堂兄,既然你都拍板了,那咱们是不是该给这个新衙门,起个响亮点的名号?”
“这可是咱们兄弟俩的‘小金库’,总不能还叫不良人那么土吧?”
李世民闻言,也被勾起了兴致。
“哦?你有什么好想法?”
李道兴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笑容。
“我觉得……就叫‘朝阳区群众’,如何?”
李世民:“……”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