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内，死寂无声。
李道兴那个直击魂魄的问题，如一颗天外陨石，砸进孙悟空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对俺老孙最好的人……是谁？
孙悟空那双火眼金睛，第一次，流露出纯粹的迷茫。
他抓耳挠腮，将自己的猴生从头到尾，在脑中飞速闪过一遍。
花果山的猴子猴孙？
他们敬他，畏他，却谈不上谁对谁好。
菩提祖师？
他传了自己通天彻地的大法，却又将他逐出师门，严令不许提半个字。
东海龙王？牛魔王？
那帮所谓的“兄弟”，不过是些酒肉朋友，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唐三藏？
那个迂腐的和尚，除了念紧箍咒，就是喋喋不休地讲些他听不懂的狗屁道理，能把猴烦死。
猪八戒？沙悟净？
一个懒，一个闷，全然指望不上。
算来算去，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认识没几天的道兴兄弟，最对他胃口。
可李道兴刚才问的，是那个“最好”的人。
孙悟空的目光，在李道兴和玉帝之间，来回扫视。
他看着李道兴那张严肃的脸，又瞥了瞥高座上那位云淡风轻、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玉帝。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石心里蹦了出来。
“道兴兄弟……”
孙悟空的语气带着一丝试探，更带着三分难以置信。
“你……你该不会是想说，这玉帝老儿，对俺老孙好吧？”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玉帝老儿？
那个把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罪魁祸首？
那个派了十万天兵天将围剿他花果山的头号死对头？
说他对俺老孙好？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然而，李道兴并没有如他预料那般立刻反驳。
李道兴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更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猴哥啊猴哥，你这颗心，当真是比石头还硬。”
李道兴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
他很清楚，对孙悟空这种只认“事实”的脑子，任何说教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血淋淋的真相，一刀一刀，亲手割开给他看。
“这样吧，猴哥。”
李道兴重新换上轻松的语调，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也不跟你辩。”
“你且听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一只猴子的故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孙悟空的反应，自顾自地，就在这空旷威严的凌霄宝殿上，娓娓道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孙悟空那颗狂躁不安的心，竟一点点地安静下来。
就连一旁端着茶杯，本想看个热闹的玉帝，在听到故事开头的瞬间，指尖都蓦地一僵。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思绪已飘回五百年前的云烟之中。
李道兴看着孙悟空，目光灼灼。
故事，正式开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东胜神洲，有一傲来国。”
“傲来国海中，有一名山，唤为花果山。”
“山顶之上，有一块仙石，自开天辟地以来，受日月精华，感天地灵气，内育仙胞。”
“一日，仙石迸裂，产一石卵，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孙悟空听到这里，整个身子猛地一震！
这不就是俺老孙的故事吗？
道兴兄弟到底想说什么？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两只耳朵竖得笔直，全神贯注。
李道兴无视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淡到不带一丝情绪的语调叙述。
“那石猴，生来不凡，目运两道金光，上冲斗府，光芒直射天庭，惊动了凌霄宝殿。”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过高台上的玉帝。
“当时，千里眼，顺风耳，将此事禀报给了大天尊。”
“大天尊听闻，是一块石头里蹦出的猴子，便用法眼，看了一眼。”
李道兴的声音，在这里，微微停顿。
他直视着孙悟空，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猴哥，你可知道，当时大天尊看完之后，说了什么？”
孙悟空挠了挠猴腮，这事他哪里晓得。
“大天尊说：‘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李道兴替他回答。
然后，他紧接着，抛出了一个足以让孙悟空神魂俱裂的假设。
“猴哥，你仔细想想。”
“当时的你，是什么？”
“不过是一个刚刚出世，连一丝法力都没有的野猴子！”
“你双目金光，扰乱天庭秩序，按天规，是多大的罪过？”
“别说你扰乱天庭，就是在下界，哪个不开眼的妖怪敢对天庭骂上一句，大天尊动动手指，便能让他魂飞魄散！”
“可结果呢？”
“大天尊，只看了一眼，并未干涉。”
“他若想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随便派一个天兵下界，一根指头，就能把你碾成齑粉。”
“但他没有。”
“他放任你，在花果山上，占山为王，逍遥快活！”
李道兴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惊雷，狠狠砸在孙悟空的心头！
“这，算不算，是第一恩？”
“轰！”
孙悟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一恩？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
为什么当年，玉帝没有杀我？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天生不凡，玉帝不敢动他。
可现在想来，一个没有法力的石猴，在统御三界、言出法随的玉皇大帝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他看着李道兴，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那颗坚不可摧，傲视漫天神佛的“齐天大心”，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而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