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瑞怔了一下,似在权衡,片刻后才点头附和:“确凿无疑!那女人死不足惜!”
“苏先生,‘同房祛病’是您定下的方子,她必定也将您视为仇敌,此事您万不可袖手旁观!”
“只要事成,我李家必有厚报,绝不会让您白忙一场!”
此人也在撒谎。
苏荃垂下眼帘,不动声色。
“同房祛病”他自然知晓。
那是一种游走于邪道边缘的秘术,相传出自某位古时修士之手,正统玄门极少涉足,反倒在人间富贵之家暗中流传。
其法大致为:若有未婚男子身染沉疴、命不久矣,便寻一清白闺女与其完婚,洞房交合之后,男子之病便会尽数转嫁至女子身上。
而李家公子所患……应当正是痴愚之症。
可惜,事情显然出了岔子,不仅病症未除,李公子反而险些命丧新娘之手。
况且,能出现在鬼王山者,无一不是亡魂。
这些人早已死去——那么眼前一切,莫非只是他们执念凝成的记忆片段?
自己,正置身于一段过往的残影之中?
苏荃心头猛然一震,仿佛指尖触到了真相的边缘。
“她的家人呢?”
陈芸彩刚欲开口,苏荃却直接打断,声音冷峻:“我想见见他们。”
“这……”
上首二人顿时语塞,面面相觑。
“苏先生,这恐怕不太方便……”
“不必说了。”苏荃语气骤然强硬,“那女鬼煞气极重,已非我一人之力可轻易降服。
若你们仍遮遮掩掩,恕我只能抽身离去。”
这话并非全然虚言。
占据楚江王府的黑茧与周莹欣脱不了干系,而那黑茧之诡异可怖……苏荃并不愿贸然与其正面交锋。
单靠夸娥之力,尚不足以斩灭那等存在;若动用法剑,虽可伤敌,却无功德可得,反耗自身元气。
而前路漫漫,鬼王山的试炼远未结束——他必须步步为营,不可轻掷性命。
系统里存着的那几百万功德点,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太少。
可苏荃心里总归是有些不是滋味。
鬼王山的凶险,他如今是真真切切地领教过了。
若非夸娥已然晋升,手中握有真君法剑,哪怕是他亲临此地,怕也是难逃一劫。
至于那位修习旁门之术的四目师兄……生死恐怕更是渺茫。
陈芸彩与李通瑞彼此对望,眉眼之间频频交换神色,欲言又止。
“苏先生。”
终于,李通瑞轻叹一声,缓缓起身:“罢了……我带您走一趟吧。”
此时天色初明,离夜幕降临尚早,两人倒也不急,索性叫了顶软轿,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轮流抬行。
李府中寻不出马匹,苏荃便干脆与他们共乘一轿。
轿帘微晃,李通瑞坐在一侧,神情略显迟疑,终究还是开了口:
“其实……周莹欣那家人,前些日子遇上了山匪,我们赶到的时候,屋里早就没人了。”
“山匪?”苏荃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李通瑞却低下头,不敢迎上他的视线。
一旁的陈芸彩立刻接话道:“可不是嘛,荒郊野岭的,谁碰上这种事都说不准。
还好李老爷心善,把他们一家的遗体都收拾了,好生下葬。”
苏荃静静看着二人,片刻后只淡淡道:“等到了地方再说。”
两人垂首不语,气氛一时凝滞。
一行人共十二名青年,四人一班轮换抬轿,脚程极快,不到中午便已抵达目的地,渐渐放缓脚步,最终停在一处小山包前。
“就这儿了。”李通瑞率先下轿,指向不远处的一座低矮土丘,“他们一家就埋在这儿。”
说着,他缩了缩脖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苏先生您过去瞧瞧,我就……不跟着了,在这儿等您。”
“对对对。”陈芸彩也赶紧附和,“我们就在这儿候着。”
苏荃瞥了二人一眼,眸底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不露分毫:“也好。
这土丘阴气森森,说不定周家人的冤魂仍在徘徊不去。”
话音刚落,两人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苏荃不再多言,负手而立,径直朝山丘走去。
“陈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通瑞眼中忽然闪过一抹阴狠,“这位阴阳先生,不太对劲啊。”
陈芸彩依旧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声音低哑:“嗯,确实不像从前了……但总归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吧?难不成他还真想替那个死丫头讨什么公道?”
“可不好说。”李通瑞冷笑,“他还不知道咱们做过什么。”
“最好别让他知道。”陈芸彩缓缓抬头,眸光如刀,神情冷厉,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怯懦模样?
土丘之上,孤零零立着五座坟堆。
没有墓碑,只有胡乱堆起的黄土,有些地方甚至残留着未洗净的血痕,渗入泥土,凝成暗红斑驳的印记。
整座山头怨气翻涌,寒意逼人。
苏荃蹲在一坟前,指尖轻弹,一张黄符悄然浮现。
“若有冤情,尽管显现。”
符纸飘落,正好覆在坟头。
刹那间,一点殷红自土中渗出,落在符中央。
紧接着,血迹迅速蔓延,转眼间将整张符纸染得通红!
这是怨毒。
寻常怨气,若因横死而生,多为愤懑散乱之气,符纸触之即焚。
可如今符纸非但未燃,反被鲜血浸透——这说明亡者心中怀有深仇,怨念凝聚,目标明确,直指山下那二人所在的方向!
“果真没说实话啊……”苏荃眯起双眼,心头雪亮。
可惜的是,李通瑞与陈芸彩虽披着人形,实则早已化鬼,是在鬼王山中沉沦多年的幽魂,魂魄被那座诡异老宅牢牢束缚。
纵然苏荃开启法眼,也无法窥见他们身上是否沾染业障。
这里的白昼仿佛对一切阴邪之物都暗含着某种无形的压制,即便地下墓室只隔着一层薄薄不到三寸的泥土,那些积郁翻腾的怨气也始终不敢透出半分。
苏荃环顾四周,指尖凝聚一丝真炁,在地面悄然刻下一枚隐秘的追踪符纹。
随后他袖袍一拂,那张被血迹浸染的符纸顿时燃起幽蓝火焰,转瞬化为飞灰,随风散尽。
他站起身,目光在五座坟茔上停留片刻,终是转身,缓步朝土丘下方走去。
轿子前头,李通瑞与陈芸彩正凑得极近,低声耳语,神情谨慎。
见苏荃走来,陈芸彩不动声色地拽了下李通瑞的衣袖,随即扬起笑脸,明媚如初:“苏先生,可有什么线索?”
“并无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