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阎王,各镇一重大狱;每一重又细分十六层,合为百六十狱。
“我残存的十六具尸身,就分别埋在这十六处小地狱之中。
等你将它们尽数寻回、拼合完整,方可持剑斩断你我之间的因果羁绊。
那时,我许诺的好处,自会显现。”
他此刻的笑容透着几分神秘:“放心,是真正的大机缘,至少以你如今处境而言,堪称至关重要。”
“所以,我一路闯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你讲这番话?”
苏荃眉头微蹙,声音冷了几分。
说实话,心头的确燃起了一丝怒意。
厉公似乎察觉到了他周身渐起的压迫气息,收敛笑意,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漆黑的令牌,轻轻放在桌面上:“当然不止。”
“拿去吧。
等因果了结之日,你想知道的一切,皆藏于此物之中。”
那令牌质朴无纹,两面平滑,不见铭文。
可苏荃一眼认出——正是此前周莹欣随身携带的那一块。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树荫下的少女,心中一动:既然楚江王本尊在此,或许能解开李家老宅背后的隐秘。
“那个女孩……”
“我不能说。”
然而厉公仿佛早料到他会问,摇头打断:“关于莹欣的事,必须由你自己去探寻。”
“为何?”苏荃眉心微拢。
厉公轻叹一声,指尖点了点头顶上方:“她之前应该告诉过你,如今的酆都,并非由我掌控,而是被别的存在鸠占鹊巢。”
“我现在,也不过是个躲藏之人罢了。”
“莹欣的命运,与酆都城中的那个‘东西’息息相关。
若我多言泄露,便会惊动它。
你有真君法剑护身,又有夸娥之力庇佑,倒无需畏惧。
可我的残魂仍寄居酆都境内,一旦被它察觉,必遭吞噬,万劫不复。”
苏荃闻言,不再追问。
转而望向正在扫地做饭的两位老人,低声问道:“这二位是……”
“是她的祖父和祖母。”
厉公眼中掠过一抹哀悯,轻叹道:“小姑娘生前受尽苦难,如今忘却前尘,在这里陪着父母双亲的魂魄安度冥途,也算是苦尽甘来。”
此刻的他,倒真像个看透世事、慈祥守家的老者,一点也看不出昔日主宰幽冥的威仪了。
按理说,身为地府阎王,本不该存有半分慈悲之情。
厉公话音未落,目光已扫过四周翻涌的暗雾,忽而低声道:“时辰到了,你该动身了。”
苏荃心中仍有诸多疑惑未曾问尽。
但他同样察觉到,在头顶之上——也就是酆都城的方向,一股狂戾阴邪的气息正悄然复苏,如同沉睡的凶兽缓缓睁开了眼。
他缓缓起身,深深望了厉公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身后浓雾翻卷,渐渐凝聚成一扇通往幽冥的大门。
待他的身影彻底没入门中,厉公才闭上双眼,一声悠长叹息在庭院间轻轻回荡:“云虚……但愿你这一次,没有看错人。”
与此同时,树影之下,周莹欣满脸惊恐,双臂紧抱身体,蜷缩着微微颤抖,仿佛被无形寒意侵入骨髓。
她的祖父母守在一旁,魂体微光摇曳,脸上写满心疼与忧虑。
“厉公!”
老人急切地望向楚江王,“莹欣又发作了!”
厉公起身,轻叹一声,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少女眉心。
指尖黑芒一闪,一道符纹浮现空中,旋即没入其额。
周莹欣眼神一滞,身子软倒,已然昏厥。
厉公凝视她渐趋稀薄的魂体,摇头道:“撑不了多久了。”
两位老人闻言双双跪地,声音哽咽:“求您救救她吧,哪怕用我们的性命去换!”
厉公沉默片刻,终是叹息:“我亦无力回天。”
“如今只能寄望于那位苏真传。
若他真如云虚所言那般天赋卓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刻,酆都城内。
哀嚎声此起彼伏,无数游魂惊慌逃窜。
而在它们身后,一道道漆黑如墨的触须破空而出,迅速缠住逃亡的魂魄,直刺核心。
不过几个呼吸,被贯穿的魂灵便被吸尽精气,化作一缕黑烟散去;而那些触手则蠕动着,继续搜寻下一个猎物。
若从高空俯瞰,可见这些触须密布街巷,宛如蛛网覆盖整座鬼城。
所有触手的源头,皆汇聚于一座巨大的黑色茧状物。
每一只魂魄消亡后,其残余之力都被牵引至此,滋养其中之物。
茧中隐约可见人形轮廓,不断扭动挣扎,似欲破茧而出……
就在这诡异之时,那座巍峨的酆都城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举目四望,再无黑雾缭绕,唯有一片空旷荒原延展至天际。
眼前正是李家老宅。
苏荃屏息静神,感知宅院内外一片平静,并无异样察觉他归来。
客房小楼里,他早已留下一枚纸人替身,维持着他仍在休憩的假象。
天色尚早。
酆都之中时间流转本就与外界不同。
他并未急于返回宅子,而是辨明方向,身形一晃,化作风影疾驰而去。
百余里路程转瞬即至。
那座偏僻院落再次出现在眼前。
苏荃立于门外,侧耳倾听,确认院中毫无动静后,才谨慎推开大门,悄然步入。
那口漆黑棺材依旧静静横卧在木架之上,位置分毫未变。
这本不合常理。
据李通瑞与陈芸彩所述,每逢夜深,平原上弥漫的黑雾与出没的邪物,皆与此女魂魄有关。
也就是说,即便施以封魂咒、钉下镇魂钉,也无法彻底压制其怨念。
入夜之后,尸身必生异动,棺椁亦会移位。
然而,自进入酆都一行后,苏荃的认知已然动摇。
周莹欣的魂魄分明已被楚江王收走,这具躯壳应是无主之尸——那夜晚的异象又是何人所致?
黑雾确系楚江王所引,可如今雾散之后,荒原之上反而涌现出更多邪祟,有些甚至连他开启法眼都无法窥清真身。
这一路,他是收敛全身气息,仗着真君法剑隐隐散发的威压,才得以安然抵达此处。
夜风拂过,几张黄纸飘然落地,瞬间化作两名纸人,双手抵住棺盖,缓缓推动。
苍白面容在月光下逐渐显露,额头中央,一枚镇魂钉泛着森冷幽光。
苏荃蹲下身,指尖凝聚一丝真炁,轻轻触碰钉尾。
“起。”
一声低语落下,铁钉无声离体,被缓缓拔出。
接下来,依旧依样而行,钉在尸身四肢上的镇魂钉也被逐一拔除。
就连棺盖上镌刻的封魂符文,也被尽数抹去,不留痕迹。
“果然如此……”
此刻,在法眼的窥视下,那具尸身再无遮掩。
没有魂魄!一丝一缕都未曾残存。
然而,却有一股异样的波动自其体内不断渗出,如同暗流般汩汩涌动,最终蔓延至整片荒原。
无形无质,却真实可感——正是这股气息,催生了那些游荡的邪物。
“连魂都没有,镇魂钉也好,封魂咒也罢,自然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