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巷事件结束半小时后，巷口。
特事科的支援小队抵达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那座颇具历史感的牌坊已经塌陷过半，碎石与断裂的木梁横七竖八地堆着，空气中还残留着空间被撕裂后那种不稳定的、令人作呕的能量波动。
高天亮就靠在唯一还算完整的石柱上，脸色惨白，身上的作战服破烂不堪，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
他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高队长！”
支援小队的队长快步上前，立刻有医疗人员围了过去。
“别管我！”高天亮一把推开递过来的治疗喷雾，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里都带着血丝。
他抓住支援队长的胳膊，用尽力气，声音沙哑而急促。
“快……快上报王局！
百鬼巷核心区域……
鬼戏楼已经彻底崩溃！
里面的空间正在坍缩，但…秦风他……”
高天亮的话说到一半，仿佛悲痛到了极点，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番表演，配合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势，以及现场这毁天灭地的景象，瞬间就让在场的所有人信了七八分。
一个能把百鬼巷搅成这样，战斗该有多么惨烈？
支援队长不敢怠慢，立刻通过内部通讯，将这则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回了东海分部。
……
特事科，东海分局，S级紧急会议室。
当王建国和沈冰月看到现场传回的画面和初步报告时，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王建国拿着通讯器的手停在半空，一向沉稳的脸上满是错愕。
而沈冰月，在听到“秦风”两个字时，身体瞬间绷直，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立刻接通高天亮的远程通讯！”
王建国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秒钟后，会议室的主屏幕上，出现了高天亮那张经过初步处理但依旧苍白虚弱的脸。
“高天亮，汇报情况！”王建国沉声命令。
“是，王局。”
高天亮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早已在心中排演了无数遍的叙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疲惫。
“按照计划，我和秦风……渡鸦，一同进入鬼戏楼。
我们一路清除了数个c级怨灵，但没想到，在戏楼顶层，我们遭遇了真正的恐怖……一个准b级的班主鬼。”
高天亮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那东西太强了，它的规则之力几乎无法抵抗。
我和秦风联手，拼尽了全力，才勉强与它周旋。”
“战斗中，我数次险些被规则抹杀，都是秦风……
是他用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泛起了些许泪光。
“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了班主鬼的弱点。
可就在我们准备给予它致命一击的时候，那老鬼临死反扑，引爆了整个顶层空间，制造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乱流！”
“当时我已经力竭，根本无法躲避。
是秦风，是他……在最后关头，一把将我推了出来，还把这张破界符塞到了我手里……”
高天亮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那张已经耗尽能量、变得灰暗的符箓残骸。
“他说，情报比什么都重要，让我一定要活着出来……
然后，他就被那片空间乱流……彻底吞噬了。”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天衣无缝。
将舍己为人的高尚品质，安在了最不可能这么做的秦风身上。
又将自己贪生怕死的逃跑，美化成了肩负重托、传递情报的英勇。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几名旁听的文职人员，已经露出了惋惜和敬佩的表情。
王建国沉默着，他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一言不发。
事情听起来合情合理，高天亮的伤势是真的，鬼戏楼的坍塌是真的，秦风的失踪……
恐怕也是真的。
可他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秦风那种人，会为了高天亮牺牲自己？
这比告诉他怪谈会自己排队去投胎还离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冰月，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高天亮。”
屏幕里的高天亮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随即立刻回应：“沈队，我在。”
‘这个女人……她肯定会怀疑我！但没关系，死无对证，谁也找不到破绽！’
沈冰月站起身，缓步走到屏幕前。
“你说，秦风为了救你，壮烈牺牲？”
“是。”高天亮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说，他被空间乱流吞噬，尸骨无存？”
“是！”高天亮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愤。
“那股力量太恐怖了，别说是人，就算是一件传说武装，也会被瞬间绞成齑粉！”
他特意加上了最后一句话，就是为了堵死所有可能的疑问。
“是吗？”
沈冰月微微偏头，问出了一个让高天亮心脏骤停的问题。
“他那把能剪断规则的黑色剪刀呢？”
嗡！
高天亮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炸开了。
剪刀？他怎么会问剪刀？
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怎么弄死秦风，怎么脱身，怎么编造谎言上，哪里会去注意一把剪刀！
更何况，那块被秦风扛在肩上的镇魂古碑，也一同被传送走了，这事要是被发现……
不，不能慌！
‘他肯定会问这个！我早该想到的！冷静，冷静！’
高天亮脸上的悲痛表情凝固了零点五秒，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王建国和沈冰月的眼睛。
他很快调整过来，用一种更加沉痛的语气回答。
“我刚才说了，沈队。
在那样的空间风暴面前，什么都留不下来。
别说是剪刀，就算是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瞬间，被彻底分解了……我亲眼所见。”
这个回答，从逻辑上讲，毫无破绽。
但沈冰月听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坐了回去。
她知道，高天亮在撒谎。
传说武装，是与主人灵魂深度绑定的存在。
除非主人神魂俱灭，否则武装绝不可能轻易被毁。
更何况，秦风那把剪刀的等级不低，能斩断规则，其本身就蕴含着极高的法则强度，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准b级怨灵自爆产生的空间乱流绞碎？
高天亮在撒谎。
而他撒谎的原因，只有一个。
秦风的“牺牲”，另有隐情。
会议室里的气氛，因为这短暂的问答，变得诡异起来。
那些原本还带着敬佩和惋惜的文职人员，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个噤若寒蝉。
高天亮看着屏幕里沈冰月那张冰冷的脸，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最终，还是王建国打破了沉默。
“高天亮，你辛苦了。
先安心养伤，分部会为你请功。
关于渡鸦探员的牺牲……我们会将其记录在案。”
王建国的话，算是为这件事定了性。
无论真相如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能拿一个功臣怎么样，尤其这个功臣还来自沪城高家。
“多谢王局。”
高天亮低头，掩饰住自己嘴角那一抹几乎无法抑制的笑意。
通讯被切断，屏幕暗了下去。
王建国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对沈冰月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沈冰月没有看他，只是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我要去百鬼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