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路远最终还是来了,在赵干近乎完美的掩护和安排下,他避开主流媒体和大部分耳目,在一个深夜,以“代表罗山市委市政府看望因公受伤的记者”的名义,出现在了这里。
他穿着深色的便装,戴着口罩和帽子,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气场,以及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焦灼与疲惫,依然让知情者一眼便能认出。
主治医生的汇报言简意赅,却字字惊心:“苏记者生命体征已经稳定,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头部受到猛烈撞击,有中度脑震荡和少量颅内淤血,目前处于昏迷状态。另外,左腿胫腓骨骨折,肋骨骨折并刺伤了肺叶,已经做了手术。至于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还需要观察。”
路远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那个被各种管线缠绕、脸色苍白如纸、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的苏晚晴,心脏一阵阵抽搐般的疼。那个聪慧、勇敢、带着清冷光芒的女孩,此刻如此脆弱地躺在这里,而他却连光明正大握住她的手都做不到。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赵干低声提醒时间太久恐生变故,才艰难地挪动脚步离开。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省委书记千金、知名记者重伤住院,以及身处风暴眼的罗山市委书记秘密前来探望这种极具话题性的组合下。
尽管路远和赵干自认做得隐秘,但还是在一些小范围内引起了波澜。医院的某个领导、负责安保的某个人员、甚至是其他病房某个有心的家属……信息如同细小的溪流,悄然汇聚,然后在不为人知的渠道里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路书记半夜偷偷来看苏记者的女儿了!”
“哪个路书记?罗山那个?”
“可不是嘛!神情那叫一个紧张,站了好久!”
“他们之前是不是就认识?在罗山救灾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啧,这下有意思了。苏书记的闺女,路远……这要是没事,谁信啊?”
各种猜测、臆想和经过加工的“细节”开始在某些圈子里流传。流言如同病毒,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足够吸引人的引子。
几天后,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苏晚晴苏醒了。
但她谁也不认识了。
医生诊断,由于脑部受创,她出现了逆行性遗忘和部分顺行性遗忘。她忘记了自己的记者身份,忘记了近几年的许多事情,甚至对父亲苏铭,也表现出一种陌生的疏离感。她的记忆仿佛停留在了更早的、某个无忧无虑的时期。
这个消息,让所有关心她的人心痛,却也阴差阳错地,暂时“洗清”了路远与她有特殊关系的嫌疑——至少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认不出的病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市委书记有私情?之前的流言似乎不攻自破,热度渐渐降了下去。
但路远在得知苏晚晴失忆的消息时,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
是庆幸吗?庆幸那段让他心动也让他痛苦的关系,那段可能引爆他政治生命的危险情感,似乎被她的大脑自动封存甚至格式化了。他安全了吗?至少暂时,来自这方面的直接威胁似乎解除了。
但更多的是无尽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忘记了。忘记了青溪会议室的初遇,忘记了长三角的告白与缠绵,忘记了罗山废墟上的疏离与决绝,也忘记了……他。
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烙印的女人,如今看他的眼神,将和看一个陌生的、前来慰问的领导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之间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情感的挣扎与碰撞,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承受和铭记。
这种“被遗忘”的感觉,比被她怨恨、被她疏离,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
他再次前往医院探望,这次是光明正大的,与其他省市领导一起。他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苏晚晴靠在病床上,眼神清澈却空洞,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对苏铭书记和周围领导的关心,露出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当她的目光扫过路远时,没有任何停留,就像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路远的心,在那瞬间,如同被冰锥刺穿。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说了几句公式化的慰问话语,然后便匆匆离开了病房。
他知道,从她失忆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经隔了一道比任何现实阻碍都更难以逾越的鸿沟——遗忘。
然而,流言的平息只是表面。在更深的水下,暗流因为苏晚晴的失忆和路远的探望,反而变得更加汹涌。
一些政治上的对手,虽然暂时无法用“生活作风”问题直接攻击路远,但却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不寻常的气息。他们将此事与路远在罗山面临的困局、与郑明可能离任的消息结合起来,开始酝酿新的风暴。
而在罗山,一直暗中观察的林晓刚,也得知了苏晚晴失忆的消息。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路书记和这个女记者之间,一定有过不为人知的故事,否则,失忆为何偏偏发生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路书记又为何如此关心?这种“巧合”让他为姐姐感到的愤懑更深,他将这份疑虑深深埋在心里,像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路远站在省人民医院的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白色的住院大楼。里面,躺着他失忆的爱人;外面,是虎视眈眈的对手和危机四伏的仕途。
苏晚晴的失忆,仿佛按下了一个暂停键,却并没有解除危机。它只是将明处的炸弹,变成了更难以捉摸的暗雷。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他深吸一口气,坐进车里,目光重新变得冷硬。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只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