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首日的喧嚣,在夜幕降临时渐渐平息。
当秦云在天璇峰众弟子的簇拥下,带着一身荣耀与敬畏的目光返回山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与同门的崇拜时,在青云宗的另一端,开阳峰的深处,一座名为“玄霜阁”的静室之内,气氛却冰冷如寒冬。
玄霜阁,取自“玄冰凝霜,万物不生”之意。这座静室完全由千年寒玉构建,终年散发着丝丝寒气,将整个房间的温度压制得远低于外界。寻常弟子在此待上一刻钟便会气血凝滞,神识冻结,但对于开阳峰主赵无极而言,这里却是他最舒适的居所。
室内陈设素雅至极,一尊三足冰炉正静静地散发着幽蓝的寒气,与赵无极自身元婴后期、功法偏阴的灵力波动交相辉映,仿佛与周围的寒气融为一体。他修炼的功法名为《玄阴戮神典》,以阴寒狠辣着称,讲究的是悄无声息地侵蚀对手,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光处夺人命。
此刻,赵无极正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周身灵力波动若有若无,仿佛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他须发皆白,面容冷峻,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岁月的沉淀与权力的威严。
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阴沉与不甘。秦云在演武场上那惊世骇俗的一指,以及玄阳真人那毫不掩饰的赞誉,如同两根淬了剧毒的冰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让他引以为傲的《玄阴戮神典》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紊乱。
“太初剑意……呵呵,好一个太初剑意!”赵无极冷哼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冰块碎裂,“玄阳老儿,为了捧出一个傀儡,竟不惜将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安在他的头上,真是用心良苦!”
他当然不相信秦云真的能领悟那种只存在于最古老典籍中的境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玄阳真人为了打压自己、扶植亲信而上演的一场拙劣的戏码。什么“形意之辩”,什么“录入典藏”,都是政治手段,是为了让秦云的地位无可动摇,从而架空他们这些为宗门镇守了数百年的老牌峰主的权力!
“想用这种方式堵住我的嘴?做梦!”赵无极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冰室内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分。他经营开阳峰数百年,门下弟子遍布宗门各处,从执事堂到传功殿,再到外门管事,处处都有他的人脉。他的势力,早已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青云宗的半壁江山。岂是秦云一个毛头小子,靠着一场取巧的胜利就能轻易撼动的?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冰室中央,屈指一弹,一道微弱的灵光飞入角落的一尊麒麟状香炉中。这香炉名为“传讯麒麟炉”,是一件顶级的传讯法器,极为隐蔽,除非修为高于他一个境界,否则绝无可能被窥探。
片刻之后,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开始扭曲,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跪伏着的人影。
“峰主。”人影发出恭敬而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
“黑三,”赵无极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被称为“黑三”的人影,正是赵无极安插在宗门暗处的一枚重要棋子。此人修为虽只有筑基大圆满,但擅长隐匿潜行与情报刺探,一手“影子遁法”出神入化,为赵无极处理了无数不便出面的阴私之事。
“回禀峰主,已经查清了。”黑三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按照您的吩咐,我暗中联系了玉衡峰的周长老。他对秦云的所作所为同样感到不满,尤其是玄阳真人将那‘形意之辩’录入典藏的决定,更是让他觉得宗门的传统正在被破坏。他表示,愿意与我们开阳峰联手,共同‘匡扶宗门正气’。”
“周泰那个老古板,意料之中。”赵无极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摇光峰那边呢?李牧那个老狐狸是什么态度?”
李牧,摇光峰主,为人精明圆滑,见风使舵,是宗门内最难揣测的一位峰主。没有他的支持,赵无极的计划就少了一分重要的力量。
“峰主明鉴,”黑三的声音低了几分,“李峰主……他态度暧昧,不愿明确表态。不过,属下却从他座下大弟子钱峰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钱峰?”赵无极眼中精光一闪。钱峰,筑基后期修为,是摇光峰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野心勃勃,但因其师李牧过于保守,一直未能得到重用。
“是的。钱峰对秦云同样极为不满。”黑三汇报道,“他认为秦云一个新晋峰主,风头完全盖过了他们这些苦修多年的师兄,心中早已嫉恨交加。属下试探性地向他透露了峰主您的意图,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表示……他有一个绝佳的人选,可以用来对付秦云。”
“哦?”赵无极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摇光峰有一个弟子,名叫陆远。”黑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此人三年前因罪被关入思过崖禁闭。”
“陆远?”赵无极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名字他当然记得。“那个‘疯剑’?他不是被判了十年禁闭吗?”
陆远,这个名字在青云宗年轻一代弟子中,曾是一个传说,一个禁忌。他是摇光峰百年不遇的剑道奇才,天赋之高,甚至还在当年的秦云之上。他修炼的《裂天七式》,是上古魔道残篇改编的霸道剑法,讲究的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威力绝伦,但后患无穷。三年前,他在一处秘境中为争夺一株“九转还魂草”,失手将天权峰的一名精英弟子重创,险些废掉其修为。此事惊动宗门,最终判陆远入思过崖禁闭十年,以儆效尤。
“正是此人。”黑三道,“钱峰说,陆远虽然被囚,但他的剑道天赋却是有目共睹。如今大比在即,各峰都希望人尽其才。他准备说服其师李峰主,以‘戴罪立功,为宗门争光’为由,向宗主提议,让陆远提前出关,参加大比。”
赵无极在室内缓缓踱步,冰冷的地面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精妙之处。
让钱峰去说服李牧,比自己出面要好得多。李牧虽然精明,但最是护短,对自己座下弟子的请求,尤其是这种能为摇光峰增添光彩的请求,多半会点头。而一旦李峰主上了书,玄阳真人就很难拒绝。
“好……好一个钱峰!真是知我者莫若他也!”赵无极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玄阳真人虽然想捧秦云,但‘戴罪立功’这个名头,冠冕堂皇,他找不到理由公开拒绝。更何况,陆远的天赋摆在那里,给他一个机会,也合情合理。他若拒绝,反而会落得个嫉贤妒能、打压天才的名声。”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对整个计划已然洞若观火。让一个被压制了元婴修为、只能依靠筑基期灵力和剑意技巧的秦云,去对战一个不计后果、招招致命、并且同样是筑基期修为的“疯剑”,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玩命!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赵无极挥了挥手,“让钱峰尽快去说服李牧。另外,再动用我们的人手,在弟子中散布一些流言。就说秦云仗着宗主偏爱,狂妄自大,不把同门放在眼里,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就说他在擂台上故弄玄虚,其实是胜之不武。舆论,也是武器。要让他在被陆远挑战之前,就先在名声上输掉一半。”
“是,峰主!属下明白!”黑三的影子恭敬地一拜,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静室之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赵无极缓缓走回窗前,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寒意的夜风吹了进来,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他望向天璇峰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弟子们兴奋的欢呼声,那声音在此刻听来,是如此的刺耳。
“秦云……别怪我心狠。”他喃喃自语,声音冰冷如铁,“这个位置,不是你一个小辈坐得起的。青云宗的未来,应该由我们这些老骨头来守护,而不是交给一个来路不明、心性未定的黄口小儿!”
“想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就要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在他眼中,一团浓郁的阴云,正悄然凝聚。这阴云,不仅仅笼罩着他自己,更将很快地,笼罩向那位如日中天的新晋峰主。
一场针对秦云的、由宗门高层精心策划的阴谋,就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拉开了帷幕。而此刻的秦云,对此还一无所知,他刚刚领悟了太初剑意,正沉浸在实力突破的喜悦之中,却不知,一张更加凶险、更加致命的大网,已经悄然向他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