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麦香掠过田埂,李二柱站在自家地头,望着联合收割机在金色的波浪里穿行,轰鸣声里裹着丰收的喜悦。他手里捏着一封刚拆封的信,信纸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是儿子小禾在县城学堂写来的字:
“爹,娘,学堂的先生夸我作文写得好,说有您当年种麦子的踏实劲儿。前几日县里开农展会,我把咱家的新麦种带去,好多人围着看,都说这麦穗比拳头还大,问能不能分他们点试种……”
李二柱咧开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春杏凑过来看信,指尖划过“农展会”三个字:“这孩子,倒比你会显摆。还记得他小时候偷掰邻居家的嫩玉米,被你追着打了半条街不?”
“那是他淘,”李二柱挠挠头,又念起信里的话,“‘先生说,秋收后要选十名学生去省农校深造,我想报名。爹总说,种麦子不光靠力气,还得懂学问,我想去学新法子,回来让咱家的麦子再增产三成’……这小子,倒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铃铛声,是镇上的邮差骑着自行车过来,车后座捆着个鼓鼓的布包。“二柱哥,你家的包裹,从省城寄来的!”
春杏接过包裹,拆开一看,里面是件深蓝色的卡其布褂子,还有本烫金封面的《现代农业技术手册》。布包里夹着张字条,是小禾的笔迹:“娘,这褂子是省城里时兴的样式,您穿准好看。手册里有培育杂交麦种的法子,爹说您识得字,让他照着学。我在学堂挺好,别惦记。”
李二柱摩挲着那本厚厚的手册,纸页上印着彩色的麦穗图谱,比他见过的任何麦种都饱满。“这小子,知道心疼人了。”他抬头望向县城的方向,仿佛能看见小禾背着书包走进学堂的样子。
午后,村里的广播响了,喇叭里传出村支书的声音:“通知通知,县农科所的专家明天来咱村,教大家种杂交麦!有想学的,明早到晒谷场集合……”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村。傍晚时,晒谷场就围满了人,有人扛着锄头来问行距,有人揣着自家的麦种来比对,李二柱被围在中间,手里举着小禾寄来的手册,给大伙讲书上的门道:“你看这图,杂交麦的根须比普通麦子多三成,耐旱耐涝,咱这沙土地正合适种!”
第二天一早,农科所的专家带着培育好的秧苗来演示。李二柱蹲在田里,跟着专家学嫁接技术,手指笨拙地捏着麦秆,额头上的汗滴进泥土里。专家笑着指导:“别急,就像给麦子‘搭亲家’,得让根须紧紧缠在一块儿才活得了。”
春杏提着水壶过来时,见他满手泥污,忍不住笑:“一把年纪了,还跟小伙子似的抢着学。”李二柱直起身,举着刚接好的秧苗,得意地晃了晃:“你看,成了!等这茬收了,亩产准能破千斤!”
夕阳西下时,李二柱坐在麦秸垛上,给小禾回信。他写得慢,一笔一划像在地里插秧:“你寄的手册爹看懂了,专家说咱家的地适合种杂交麦。你在学堂好好学,别惦记家里。秋收时若得空,回来看看——咱家的麦子,定比去年的更沉,穗子比你寄的图谱上的还饱满……”
春杏凑过来看,见他把“惦记”写成了“掂记”,笑着帮他改过来:“这字得好好练,别让儿子笑话你。”李二柱嘿嘿笑,把信纸叠成小方块,塞进信封。
晚风掀起麦浪,送来远处的蝉鸣。李二柱望着自家的麦田,又望向村外连绵的金色,突然觉得,这麦收时节的每一粒麦子,都藏着日子的甜。就像小禾信里说的:“爹种的不是麦子,是咱家人的盼头。”
是啊,盼头。盼着儿子学有所成,盼着新麦种扎根结果,盼着来年的风调雨顺,盼着这黄土里长出的好日子,能一年比一年厚实。
信封投进邮筒时,李二柱仿佛看见,它正穿过金色的麦浪,朝着县城的方向,载着满纸麦香,慢慢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