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锁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露出程母那张憔悴不堪,带着疑惑的脸。
她的眼睛红肿,显然不久前刚哭过。
在她身后,程父也地探出身来,手里还下意识地拿着一个水杯。
“道、道长?”程母迟疑地开口,声音干涩:“您……有什么事吗?我们好像不认识您……”
“云游路过,察觉有异,也算有缘。”陆离的声音平静,视线似乎越过程母的肩膀,扫了一眼屋内:“可否入内一观?”
这话说得有些玄乎,若是平常,程家夫妇定会以为是江湖骗子,直接关门。
但此刻,女儿的状况已让他们心力交瘁,任何一点渺茫的希望,哪怕是鬼神之说,都忍不住想抓住。
更何况,这道士虽然年轻,衣着寒酸,但那双眼睛和周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莫名地给人一种……不同于寻常神棍的感觉。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挣扎和期盼。
程父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道长,请进。”
陆离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这是一个典型的单元房,面积不大,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甚至可以说,过于“明媚”了。
客厅的墙壁被刷成了淡黄色,窗帘是明亮的天蓝色,沙发上摆着几个颜色鲜艳的卡通抱枕,茶几上甚至还放着一小瓶新鲜的插花。
一切都透露出努力营造“温暖”、“明亮”、“积极”氛围的刻意感。
显然,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房间里的女孩。
“道长,您坐。”程父指了指沙发,自己也有些局促地坐下。
程母则去倒水。
陆离没有客气,在沙发一侧坐下,目光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了那扇紧闭着,属于那少女程芷嫣的卧室门上。
门缝下没有透出光,一片漆黑。
程母端来一杯温水,放在陆离面前,自己也挨着丈夫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令嫒在房中?”陆离问,声音平淡。
“在、在的。”程母连忙点头,脸上担忧更甚:“小橙子她……可能睡下了,今天从庙里回来,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她说着,走到女儿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声音放得轻柔,仿佛怕惊碎什么:“小橙子?睡了吗?妈妈能进来吗?”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程母等了片刻,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头对陆离解释:“她……她可能睡着了,或者……又有点不舒服,不想说话。
道长,您看……”
陆离没有理会她的解释,眼神微凝。
心念一动,一缕红线鬼气蔓延而出,在空气中一卷。
下一刻,一个巴掌大小,玄黑色的镇魂铃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铃铛表面铭文隐现,周围缭绕着小小的死气。
这凭空取物的手段,让程父程母瞬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神仙?”、“妖怪?”之类的混乱念头。
陆离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手腕轻轻一抖。
“叮——呤……”
清越空灵的铃声响起,并不刺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陆离的灰眸清晰地看到,从程芷嫣紧闭的房门缝隙下方,红黑色的死气猛地窜动了一下,但又迅速被铃声压制抚平,显得更加躁动不安。
这铃铛对‘死气’,感应比我的眼睛感受到的更敏锐,我都没看见,它就察觉到了吗……陆离心念电转。
他不再犹豫,左手持铃,右手握住腰间拂尘的断竹,向前一挥!
“嗤嗤嗤!”
无数黑色鬼发从拂尘中激射而出,瞬间包裹住那扇紧闭的卧室木门。
只听“咔嚓”一声,整扇卧室门,连同门框边缘的少许墙体碎屑,被鬼发硬生生从墙体中整体拔了出来!
然后,鬼发轻柔地将这扇门板稳稳地“放”倒在旁边的地板上,只留下门框处一个规整的方形缺口,如同被什么巨兽一口咬下。
这远超常人理解的一幕,让程父程母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惊呼都忘了。
而陆离的身影,已从沙发上消失,只留下一句:“打扰了。”
下一刻,他已站在了卧室门口。
直到这时,程父程母才猛地一个激灵,紧随其后冲进房间!
卧室的布置也和客厅一样,明亮温馨,贴着淡粉色的墙纸,床上摆着毛绒玩具。
然而,此刻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们的女儿程芷嫣,并没有躺在床上。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蜷缩着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嘴唇发紫,身体抽搐着,嘴角残留着白色的泡沫,眉头紧锁,表情极其痛苦。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正在迅速黯淡。
“小橙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这样啊!妈妈求求你了!别丢下我们!!”程母崩溃地哭喊着,挣扎着想要扑过去抱住女儿。
程父稍微理智一丝,拉住了程母之后,手也在剧烈颤抖,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屏幕上“120”三个数字因为手指不稳而几次按错。
他抬起头,用几乎哀求的眼神看向站在女儿身前的陆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陆道长……要……要叫救护车吗?叫……叫救护车……”
陆离的目光落在程芷嫣身上。
在他的灰眸中,女孩的生机正在快速流失,心口、胃部等关键位置,盘踞着自我毁灭的“病气”与“死气”。
尤其是胃部,“药气”正在侵蚀她的脏腑。
但好在,生机没有完全熄灭,还有挽救的余地。
“不用。”陆离的回答简短而肯定。
救护车赶来需要时间,而程芷嫣现在的状态,未必撑得到那个时候,即便撑到,大量药物中毒也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左手轻摇镇魂铃,灵的铃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吸收着那些红黑死气,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同时,他右手解下了腰间的捣药月葫芦。
葫芦口开启,最惨白病气被引出,与绿色的新生鬼气融合。
药气汉剑出现在他身侧。
陆离手指虚引,那药剑轻轻一颤,瞬间没入程芷嫣的胃部区域。
在他的精细操控下,病气与鬼气相互转化,最终形成了一股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死气团。
而后那死气团从她胃部脱离,陆离眼中寒光闪过,那身侧的汉剑直接斩碎这团死气,而后又被葫芦吸收,变成了病气液体,沉入葫芦底部。
程芷嫣身体的抽搐平息,青灰色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种濒临死亡的气息终于被遏制住了。
微弱的呼吸,重新从她的口鼻间响起。
陆离收回手,仔细感应了一下她体内生机的流转,趋于稳定。
他这才点了点头,对身后被扶住,已经快要瘫软的程母,和屏住呼吸的程父说道:
“生命危险,暂时没了。”
“哇!!”
程母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压抑的绝望后怕、以及此刻汹涌而来的庆幸,化作一声崩溃的嚎啕。
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倒下去,好在有鬼发托着,才没摔在地上,只是坐倒在地,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浑身剧烈颤抖。
程父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也像虚脱了一样,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眼泪无声而出。
他看着地上呼吸渐稳的女儿,又看看痛哭的妻子,最后将目光投向那个,依旧平静地站在女儿身旁的年轻道士。
程父嘴唇翕动,千言万语的感激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深深的一鞠躬,哽咽着重复:“谢谢,谢谢道长……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