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下，灰袍布幡，简陋木桌
他静静地坐着，目光掠过城门进出的人流。
脑海中却萦绕着刚才搜魂得来的信息，以及一个核心疑问。
既然北原、南疆等广袤区域皆是诡异凶物的地盘，人类蜷缩于中州一隅，那么……这些数量不算少的人仙、地者乃至更高层次的修士，究竟是如何修炼出来的？
在地界，修炼之道虽百花齐放，但归根结底，主流不过几条路：
1. 魔道（诡异化\/吞噬）：
最为凶险快捷，与诡异力量结合或相互吞噬，夏永安自身便是此道集大成者，但极易迷失心智。
2. 香火（信仰证道）：
收集众生信仰愿力，凝聚神格金身，如大爱仙尊、秋未安所走之路。此法稳健但依赖信众，且易受愿力杂质影响。
3. 萃体（古法淬炼）：
远古巨古、龙古时代盛行的道路，专注挖掘肉身宝藏，以天地奇珍、异兽精血熬打身躯，追求力破万法。如今少见，但未必断绝。
4. 引气（正统炼气）：
最普遍也是看似最“正统”的道路，引天地灵气入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循序渐进。地界大部分正道修士皆属此类。
可在这天界，人类被“困”于中州，资源、疆域乃至与异类搏杀历练的机会，按理说都应远不如地界广袤。
仅靠中州一地，如何支撑起这等看似“繁荣”的修炼文明？
尤其是如何诞生更高阶的修士？
难道此界灵气浓郁到足以弥补一切？
“有点意思……”
夏永安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红眸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这天界，看来秘密不少。
就在这时，他的第一个“客人”来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男子，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色道袍。
面容带着几分愁苦和挥之不去的焦虑。
修为约莫在人仙中期，徘徊在突破边缘却似乎遇到了瓶颈。
他脚步迟疑，目光在夏永安那显眼的赤发红眸和桌上的布幡之间游移。
最终，对前程的忧惧压过了对算命先生外表的疑虑，他咬了咬牙，走上前来。
“先……先生，”
男子拱手，语气带着试探。
“您这……真能断命途，解灾厄？”
夏永安抬眸，目光平淡地扫了他一眼。
刹那间，这男子周身那略显紊乱、且带着一丝不祥灰气的命格丝线，便在他“眼中”清晰浮现。
……
他叫楚河。
这个名字在他出生的凡人村落，曾一度象征着祥瑞与希望。
他降生时，天现异象。
虽只是普通的双彩虹，但在凡人眼中已是了不得。
被村中唯一的老修士断为“天命所钟，或有仙缘”。
父母狂喜，以为楚家终于要出一位光宗耀祖的仙人了。
这“天命之人”的光环，确实给他带来了最初的便利。
无数富豪巴结。
八岁那年，一个路过的散修听闻“天命子”传闻，心生好奇，将他带离村落，前往一座小宗门测试资质。
然后，梦碎了。
测试石碑的光芒黯淡到几乎熄灭。
最终定格在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
继而发出细微嗤笑的字眼上——
辛等，下下。
在天界通行的资质划分中，分为十绝体，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辛等已是末流。
而“下下”的评语，更是将这份平庸踩到了泥泞里。
所谓“天命之人”，在残酷的修炼资质面前，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的笑话。
带他来的散修摇头叹息，拂袖而去。
那小宗门甚至懒得收他为杂役。
生怕他的“晦气”沾染了山门灵气。
楚河不懂，为什么前一刻还被称作“天才”，后一刻就被所有人抛弃。
他只知道，回家的路已经模糊，而“修仙”两个字，成了他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也是唯一可能改变这被判定命运的机会。
他开始了流浪，凭着那点微末的“天命”气运，他像野草一样挣扎。
偷学，苦求，用最笨拙的方式尝试引气，进度慢得令人绝望。
别人一年可入人兵，他用了整整十年。
期间受尽白眼、欺辱，甚至因偷看入门功法而被毒打。
奄奄一息地躺在破庙里，与野狗争食。
人者、人兵、人师…… 每一个境界的跨越，对他来说都如同跨越天堑。
他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消耗更多的资源，而收获却微乎其微。
所谓的“天才”？
呵，那不过是修炼世界对真正有资质者的最低门槛罢了。
他连门槛都摸得无比艰难。
他曾听闻过一些传奇。
比如一个姓胡的大魔头，据说只是丙等资质，却硬生生杀到了地师境界，成为一方巨擘。
那是何等的毅力与坚持？
楚河连羡慕都觉得奢侈。
丙等在他眼中已是遥不可及的高山。
至于丁等，据说努努力，至少也有望触及地者层次。
而他呢？
辛等下下。
这个资质，在修炼界几乎被宣判了死刑。
按照常理，他连“人王”之境都极难成就。
人王，意味着在凡人国度可称王作祖，拥有数百年寿元。
这对很多修士来说只是一个中转站。
对楚河，却几乎是毕生难以企及的梦幻泡影。
他像一只永远在推石上山的蚂蚁，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伴随着血汗与屈辱。
他做过最低等的矿工，在灵气稀薄的矿洞里透支生命。
只为换取几块劣质灵晶。
他当过大家族的试药人，在生死边缘徘徊，换取残缺的功法和丹药。
他小心翼翼地讨好每一个可能给他一点指引的人。
哪怕只是一个冷漠的眼神，他也能解读出半天，生怕错过任何机会。
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不是仙风道骨，而是早衰的皱纹、伤痕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焦虑。
他今年骨龄已近三百，以一个恐怖的毅力 成为了人仙。
但……在人仙中期卡了将近六十年。
这对于寿元可达万载的人仙来说本不算漫长。
但对他而言，每一天的停滞都是煎熬。
都是对他那可怜资质的无情嘲讽。
都意味着他可能终生无望窥见更高的风景。
这就是楚河，一个被“天命”戏弄，被“辛等下下”资质死死按在尘埃里的“天才”。
他的一生，就是一部与自身极限、与世间冷眼、与无处不在的艰难困苦不断搏斗的卑微史诗。
每一步，都浸透着汗水、血泪与近乎绝望的坚持。
他来到这算命摊前，与其说是寻求指引。
不如说是溺水之人，想抓住最后一根可能存在的稻草。
夏永安看到的，便是这样一道黯淡、挣扎、布满裂痕却仍在微弱燃烧的命格。
……
他的命格晦暗，福缘浅薄，近期似有小人作祟或旧债纠缠。
阻碍道途，甚至隐隐有血光之灾的苗头。
“坐。”
夏永安开口，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定些许。
男子依言坐下，紧张地搓着手。
“想问什么？”
夏永安直接道，懒得寒暄。
“我……我想问修行前程。”
男子压低声音。
“我卡在人仙中期已近六十年，每每冲击后期关口，总觉灵力滞涩，心魔频生，近日更是……更是……”
他犹豫了一下。
“屡有不安之感，仿佛被人暗中窥视，诸事不顺。请先生指点，可是……命中有此一劫？该如何化解？”
夏永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右手食指。
“你命格本属中平，早年应有小机缘，方能踏入仙道。”
夏永安缓缓道，
“然……”
“你有血光之灾……”
男子身体一颤，急道：
“先生明鉴！难道是……”
“与你亲近之人，或曾有恩于你、或你曾有负于人之辈。”
夏永安打断他，红眸中似有命运长河的一缕倒影掠过。
“此人心生怨怼，暗中以阴损之法妨你道途，损你气运。你灵力滞涩，心魔滋生，乃至不安之感，皆源于此。”
“这……这该如何是好？！”
男子脸色发白，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解法有二。”
夏永安指尖在桌上虚点。
“其一，寻出此人，了却因果。恩则报之，怨则……杀之。”
他语气毫无波澜，却让男子打了个寒颤。
“其二，让他夺舍你，再将其反杀，然后走上魔道之路……”
男子大喜，连忙问道：
“价格……需要多少？”
夏永安看了他一眼，红眸深邃：
“第一次开张，随缘即可。不过，我初来此地，对中州风物颇感兴趣，尤其是……修行界的诸多轶闻、资源产出、各方势力纠葛，你若知晓，不妨说来听听，抵作卦资亦可。”
他摆摊算命，赚钱是假，搜集情报、近距离观测此界众生命运轨迹、磨砺命运奥义才是真。
这第一个客人，正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男子一愣，没想到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赤发先生，卦资如此“特别”。
但他正为难题所困，此刻得了指点与实物，自是感激不尽，忙不迭地点头：
“先生想问什么，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夏永安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城门内那熙攘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