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兮是在一种极其温暖而安适的感觉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只觉得背后贴着一片稳定可靠的热源,驱散了清晨的微寒,也驱散了连日来盘踞在骨髓里的惊惧。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冰冷的血腥气和药味,而是一种清冽好闻的、带着淡淡书卷气的味道,令人莫名心安。
她无意识地往那热源深处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像只终于找到窝的猫儿。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震动着胸腔,带着刚醒时的沙哑磁性:“醒了?”
这声音……
沐兮猛地睁开眼,瞬间彻底清醒。
她发现自己几乎完全窝在了周复明的怀里。他的手臂不知何时环过了她的腰,虽然只是虚虚地搭着,并未用力,但那姿态却亲密得惊人。
而她,竟然还抓着他胸前睡衣的一角,睡得毫无防备!
她的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滚烫,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开,险些摔下床去。
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及时揽住了她的后腰,将她稳稳带回。
“小心。”周复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清明透亮,显然已醒了许久。
他看着她爆红的脸颊和惊慌失措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加深,像是极为满意她此刻的反应。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藕荷色的真丝睡裙,经过一夜蹂躏,领口歪斜,露出更多绷带和苍白的皮肤,荒诞中竟透出一丝脆弱的性感。
沐兮手忙脚乱地坐起身,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怎么会…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贴着床沿睡的!
“我…我怎么…”她语无伦次,羞窘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复明好整以暇地侧躺着,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慌乱:“沐小姐睡相…颇为眷顾伤患。”
沐兮的脸更红了,刚想反驳,却见周复明微微蹙眉,轻轻抽了口气,似乎因刚才拉她的动作牵动了伤口。
那点羞恼瞬间被担忧取代,她下意识地倾身过去:“是不是碰到伤口了?让我看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绷带的那一刻——
“叩、叩、叩。”
清晰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如同精准的报时,不早不晚,骤然响起,打破了室内氤氲的暧昧气氛。
沐兮的动作猛地顿住。
周复明嘴角那抹愉悦的笑意瞬间凝固,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最终沉淀为一种极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
他缓缓闭上眼,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惊人。
沐兮的心也随之下沉。这个时间,这种敲击的节奏和力度…除了沈知意,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看了一眼周复明,他已然自己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神色淡漠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仿佛刚才那个带着慵懒笑意逗弄她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沐兮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极淡的遗憾和烦躁。
她整理了一下睡袍和外搭的大衣,深吸一口气,走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沈知意。
他今天换了一身浅咖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温润如玉,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精致的多层食盒,另一只手上还挂着一个崭新的纸袋。
笑容和煦如春风:“兮兮,早上好。给你带了小杨生煎和豆花,还是热的。”
他的目光自然地越过沐兮的肩头,看向室内,当看到已经坐起身、依旧穿着那件刺眼藕荷色睡裙的周复明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温和:“周先生也醒了?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他侧身进屋,先将食盒放在茶几上,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那个新纸袋递向周复明,语气体贴周到:“想着周先生在此养伤,换洗衣物或许不便,我顺路带了一套新的睡衣过来。是棉质的,宽松舒适,应该比…嗯…更利于伤口恢复。”
他的目光在周复明身上的真丝睡裙上停留了零点一秒,快得几乎捕捉不到,却足以让那“顺路”和“利于伤口”的解释显得格外刻意。
周复明抬眸,隔着镜片看向那个纸袋,又看向沈知意无懈可击的温和笑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无懈可击的、极其标准的微笑弧度:“沈先生真是…思虑周全,体贴入微。”
他接过纸袋,指尖微微用力,纸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连这等小事都劳您费心,复明…受之有愧。”
他的语气平稳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但站在一旁的沐兮,却莫名觉得周复明那完美的微笑底下,牙关怕是都要咬紧了。
沈知意这一手“贴心”送礼,不仅再次强调了他登堂入室的正当性,更是在明目张胆地嘲讽和抹去昨夜至今晨那一点由那件女式睡衣带来的、微妙的亲昵和联系。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沈知意仿佛完全没听出任何弦外之音,笑容依旧温柔:“周先生不必客气。快去洗漱趁热吃吧,兮兮。”
他极其自然地转向沐兮,然后又对周复明道,“周先生行动不便,需要帮忙吗?这套新睡衣正好可以换上。”
周复明淡淡一笑,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袋的边缘:“不必劳烦沈先生。些许小事,我自己可以。”
他借着放下纸袋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将那个印着某家高级男装店logo的袋子放在了床边最不显眼的角落,丝毫没有要立刻换上的意思。
沈知意的目光在那被冷落的纸袋上扫过,笑容不变,转身去布置早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沐兮看着这两个男人——一个笑得温润如玉却步步紧逼,一个笑得云淡风轻却寸土不让——只觉得空气中的氧气都被他们无声的较量抽干了。
周复明借助伤势和那件荒唐睡衣苦心营造的、刚刚萌芽的暧昧与独特联系,被沈知意这“雷打不动的准时关怀”和“恰到好处的贴心礼物”轻而易举地瓦解,变成了一场由沈知意主导的、体面而疏离的“待客之道”。
他的苦肉计和情感交流计划,在沈知意这更高段位的、无可指摘的“男绿茶”做派面前,彻底宣告破产,连带着那完美的微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沐兮的公寓,彻底成了两个影帝级人物比拼演技的修罗场。
而她,则是那个唯一的、倍感煎熬却又不得不配合演出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