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琥珀，将三个男人各异的神情定格其中。
张彦钧的眉头紧锁，目光如炬；
沈知意嘴角带笑，眼底却结着寒冰；
周复明靠在沙发上，苍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仿佛在欣赏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
沐兮站在三人中央，感受到那件过于宽大的将校呢大衣下自己微颤的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中的那把精致手枪沉甸甸的，既是保护，也是威胁。
“少帅，”她率先转向张彦钧，声音轻柔却坚定，“谢谢你的关心和这份‘礼物’。”
她小心地将手枪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这个动作既表示接受他的保护，又暗示着她不希望在这里动用武力。
张彦钧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眉头稍稍舒展，但依然紧绷。
沐兮向前一步，几乎贴近他身前，仰起脸看着他。
这个角度让她显得格外脆弱，也格外动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周先生现在确实需要人照顾，毕竟...”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掌握着沐家灭门的重要线索。”
这话半真半假，却精准地击中了张彦钧最在意的点——沐家的秘密，以及沐兮的复仇。
她看到他的眼神微微闪动，知道他已经开始权衡利弊。
“我可以留下人保护你。”
张彦钧最终让步，但语气依然强硬，“但一旦情况有变，你必须立刻跟我走。”
沐兮轻轻点头，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转而从大衣口袋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制哨子——那是江予哲给她的鹂音哨。
“如果有需要，我会用这个联系你。”她将哨子递给他，“你知道这是什么。”
张彦钧接过哨子，在掌心掂量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缓缓点头。
这个举动巧妙地将主动权交还给了他，满足了他的保护欲，又不会显得她完全屈服。
安抚好张彦钧，沐兮转向沈知意。
他的表情依然温和，但沐兮能感觉到那温和面具下的冰冷。
“知意哥哥，”
她走到他面前，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谢谢你愿意帮忙联系陆医生。周先生的伤势确实需要专业照料，而我...”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无助，“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知意的眼神柔和了些许，抬手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但沐兮巧妙地侧身，假装去拿桌上的水杯，避开了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
“我已经联系了陆医生，他很快就到。”
沈知意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多了几分真实温度，“不过兮兮，你真的要考虑清楚。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沐兮捧着水杯，指尖微微发白：“我知道。但有些事我必须弄清楚。”
她抬头直视沈知意的眼睛，语气坚定，“关于沐家，关于父亲...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这话既是解释，也是提醒——提醒沈知意她留在周复明身边是为了调查真相，而非其他原因。
她看到沈知意的眼神微微闪烁，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这个解释。
“我理解。”
沈知意终于叹了口气，“但答应我，有任何发现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别忘了，我们一直是站在一边的，不是吗？”
沐兮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曾经或许是的，但现在...她已不敢确信。
最后，她走向周复明。
他依然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
“周先生，”沐兮的声音平静下来，递给他一杯温水，“你需要休息。”
周复明接过水杯，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指，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多谢沐小姐关心。”
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希望我没有给你带来太多麻烦。”
沐兮没有接话，而是转身取来医药箱，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开始为他检查绷带。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密，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伤口没有渗血，算是好消息。”
她专业地检查着，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但你需要静养，不能再有大的情绪波动。”
这话看似是对周复明说的，实则也是说给另外两个男人听的——一个提醒，也是一种委婉的逐客令。
周复明低头看着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测：“有沐小姐照料，想必我会恢复得很快。”
沐兮没有回应这个带着暗示的评论，而是站起身，面向三个男人：“陆医生很快就到，我想周先生需要休息了。”
她语气委婉却坚定，逐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彦钧冷哼一声，显然不情愿离开，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的人会在楼下守着。”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复明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沈知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温和地对沐兮笑了笑：“有事随时联系我。”
他的目光在周复明身上停留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门被轻轻关上，室内终于只剩下沐兮和周复明两人。
沐兮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几乎虚脱。
她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宁静。
“精彩的表演。”
周复明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许，“在三个男人之间周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沐兮睁开眼，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复明轻轻笑了起来，随即因牵动伤口而微微皱眉：“你明白得很。安抚张彦钧的保护欲，满足沈知意的控制欲，同时又不让我感到被冷落...相当高明的手法。”
沐兮没有否认，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张彦钧的车队离去，沈知意的汽车也缓缓驶远。
沐兮没有离开窗边，晨曦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光，她却觉得脊背发凉。
周复明的话语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带着危险的诱惑力。
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错。
沐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即使她背对着他。
“沐兮。”
他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更轻，几乎像是叹息。
她终于转过身。
周复明依旧闭着眼，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下近乎透明，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沐兮知道，这脆弱之下是何等坚硬的芯子。
“疼吗？”
她忽然问，声音干涩。问的是他的伤。
周复明的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比这更疼的，也受过。”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但有人守在身边问一句‘疼吗’，倒是头一遭。”
沐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走到沙发旁，重新跪坐在地毯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他缠绕着绷带的手腕边缘，避开伤口，只触碰那冰凉的皮肤。
“为什么救我？”
她问，问的是昨夜在废墟里，她拖着他沉重的身体，躲过追踪的那一瞬间的抉择。
也问的是更久以前，他那些似是而非的维护。
周复明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的瞳孔在光线下显得颜色很浅，倒映出她小小的、困惑的身影。
“那你呢？”
他不答反问，目光落在她触碰他手腕的指尖上，“为什么没把我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或者…干脆任我自生自灭？”
他的目光太具有穿透力，沐兮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覆住。他的掌心也是凉的，带着伤后的虚软，却不容她逃脱。
“我不知道。”
沐兮诚实地说，垂下眼帘，看着两人交叠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无力地搭在她的手背上，像一个依赖。
“或许…我只是还想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关于沐家，关于…你。”
“答案…”
周复明低低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答案往往伴随着代价。沐兮，你准备好支付了吗？”
“我还有什么可以支付的吗？”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自嘲，“沐家的一切，我的所有，不早已是你们棋盘上的赌注了吗？”
周复明凝视着她，目光深处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又快得抓不住。
“不是所有。”
他轻声说，指尖在她手背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像羽毛，却带来一阵战栗，“至少…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她心口，“还是你自己的。”
这话太过暧昧，几乎挑明。沐兮感到脸颊发热，呼吸有些紊乱。
“周先生又在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她试图抽回手，语气带上防备。
周复明却微微收紧了手指，不让她离开，尽管那力道虚弱得她轻易就能挣脱。
“叫我复明。”
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恳切的疲惫，“就现在，别再叫周先生。”
沐兮怔住了。
这个要求超出了所有她预想的试探与博弈。
剥去“周先生”这个身份的隔阂，仿佛要将两人拉入一个更私密、更危险的领域。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因忍受伤痛而微蹙的眉，还有那双此刻褪去算计、只余坦诚和一丝脆弱的目光。
此刻的他，不像那个幕后搅动风云的黑手，只像一个重伤疲惫的男人。
“……复明。”
两个字，从她唇间溢出，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复明闭上了眼睛，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渴求已久的东西，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的笑容，不再是那种面具般的弧度。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很好听。”
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彻底松了力道，滑落下去，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像是陷入了沉睡。
沐兮僵在原地，手背上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那一下轻微的摩挲。
她看着他似乎沉睡的容颜，心乱如麻。
那句“复明”，和那个笑容，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她无法控制的涟漪。
她知道这很可能又是他的另一重算计，另一场针对她心防的攻势。
可为什么，她的心跳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