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白希鸾心底微微一沉。
又是阴寒之气……
这熟悉的描述,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之前在北城遭遇的那些不惧疼痛,行动诡异的“怪物”,以及它们身上那股令人极度不适的阴邪能量。
难道这万毒谷,当真也和那些“怪物”一样,背后有冥族的手笔?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窜起一丝凉意。
若真如此,那这潭水就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这是布了多大的局?怎么走到哪都能撞上这些阴魂不散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指尖,她的血,对那种阴寒之气有特殊的克制之效,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之一,也是她紧要关头的保命底牌,但要她用这救命的底牌,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楚家少爷?
她不愿,也不能。
她相信,以药王谷这么多年的深厚底蕴和云芝等人的高超医术,绝不至于真的束手无策。
或许,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勘破迷雾,寻找解决之法。
至于这些人能不能撑过这两个时辰,并不在她优先考虑的范围内。
于是,她压下心头的疑虑,转向云芝,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云芝长老,晚辈觉得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
云芝正全神贯注于感知白安体内那如毒蛇般蛰伏的诡异毒素,闻言抬眼看了看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探寻。
她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再多观察一下这女娃在毒理一道上的判断和天赋,毕竟她能看出“口服”之疑,证明她是有潜力的。
此刻见她主动提出离开,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也并未阻拦,只是淡淡颔首:“嗯,去吧。”
……
第二日一大早,白希鸾在自己居住的小院中,褪下外衫,正准备踏入那方引来的灵泉分流中浸泡。
她想着,云芝长老此刻定然在为救治楚家那些人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今日的轮回针怕是顾不上了。
这分流出的泉水,其中蕴含的灵气虽远不及石室内的本源灵泉精纯浓郁,对修复妖斐受损的灵体堪称杯水车薪,但总归是聊胜于无,能滋养一分是一分。
然而,她刚将脚尖探入微凉的泉水,下一秒,一个熟悉而冷硬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院落门口。
云芝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长老袍服,面容肃穆,看不出喜怒。
“发什么愣?”云芝看着她停在池边的动作,眉头微蹙,“不想治疗了?”
语气是与往常无异的冷淡,说完,她便转身,似乎笃定白希鸾会跟上。
白希鸾急忙拿起外衫穿上,略微整理了下衣襟,立刻跟了上去,心中却有些诧异,她没想到云芝在如此重压之下,竟还会准时前来为她施针。
前往石室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依旧。
但白希鸾敏锐地察觉到,云芝今日的步伐不似往日那般沉稳有力,隐隐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浮。
视线上移,只见她的脸色也比平日更加苍白,嘴唇缺乏血色。
“云芝长老,”白希鸾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关切,“您……没事吧?”
走在前面的云芝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有些意外。
但她并未回头,只是声音平淡地传来,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
“无妨,不过是为了吊住那白安的性命,多耗费了些灵力,有些损耗罢了。”
她顿了顿,仿佛知道白希鸾在担心什么,补充道:“放心,不影响为你施针。”
白希鸾抿了抿唇,想到百草轩里那些命悬一线的人,以及云芝此刻明显强撑的状态,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长老,如果……如果木香长老那边,如若还是找不到更好的解毒之法,您……打算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楚家那些人……还是真的要冒险一试?”
云芝沉默了。
石室通道内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幽静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白希鸾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云芝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昨夜我与沉香,耗费大量心力护住他们心脉本源,才堪堪吊住他们一口气,否则,根本活不过两个时辰,如若今日日落之前,木香那边依旧没有确切的破解之法或类似案例的记载……”
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下一个极其艰难,关乎生死的决心。
“那老身便只能冒险,为白安一人,强行驱毒。”
白希鸾心头一跳:“白安一人?”
“嗯。”云芝的声音冷硬,带着决断之意,“此毒诡异非常,反噬之力恐怕超乎想象,若多人同时出手,一旦尽数被拖累,药王谷便将陷入无人主持大局的危局,若只我一人出手,即便……即便最终被反噬,重伤乃至修为受损,药王谷尚有木香和沉香他们可以支撑,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却是在当前万般无奈形势下,权衡利弊后,保全宗门根基的最理性选择。
“至于其他人……“云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无力与身为医者却不得不做出取舍的痛楚,“……只能,爱莫能助了。”
白希鸾沉默不语。
她明白云芝的考量,楚家那些随从的性命,与药王谷的存续和稳定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毕竟,”云芝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白希鸾解释这残酷的现实,声音里带着些许涩然,“他们都是楚家的人,但白安是主,他们是仆,药王谷……无力承担救下所有人的风险,只能……保全最重要的那一个。”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灵泉朝,那氤氲着浓郁生机与药香的灵泉本源依旧静静流淌,仿佛外界的纷争与生死抉择都与它无关。
“进去吧。”云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仿佛刚才那番沉重而推心置腹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白希鸾依言踏入温暖的泉水中,任由那精纯的灵气包裹全身,舒缓着紧绷的神经。
她看着云芝取出那排寒光闪闪、长短不一的金针,动作依旧稳定和精准,但白希鸾却分明看到,在她抬手准备施针的瞬间,那宽大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的手腕内侧,一道新添的,如同蛛网般细微的淤青痕迹一闪而逝!
那是灵力过度消耗,甚至可能已遭遇轻微反噬的迹象!
白希鸾的心猛地揪紧。
云芝长老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她为了吊住白安的命,付出的代价恐怕不小,此刻完全是在燃烧自己,强行支撑!
金针携带着云芝精纯的木系灵力,再次精准地刺入穴道。
熟悉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三股力量在灵泉本源的激发下再次于她体内疯狂冲撞。
白希鸾死死咬住牙关,忍耐着这非人的痛苦,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分出了一丝,牢牢落在云芝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今日云芝渡入她体内的灵力,似乎比往日要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凝滞感,少了几分以往的圆融流畅。
是因为灵力消耗过大,后继乏力?还是心绪不宁,难以完全集中精神?
施针的间隙,云芝的呼吸似乎也比平时急促了些许,虽然她极力压制,但那细微的变化逃不过白希鸾的感知。
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也被她不动声色地迅速拭去,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整个施针过程,比往日更加漫长难熬。
不仅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痛苦,更是因为那种弥漫在石室中,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压力,以及对于云芝状态的担忧。
终于,在白希鸾的意识几乎快要被痛苦磨得麻木时,云芝收回了最后一根金针。
“今日便到这里。”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甚至透出一丝沙哑。
她转身收拾针具,那向来挺直的背影,在氤氲的水汽中竟显得有几分单薄和……苍凉。
白希鸾瘫在泉水中,看着云芝默默收拾好一切,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向石门。
在那扇沉重的石门即将合拢的刹那,她鬼使神差地,低声问了一句:“长老……值得吗?”
为了一个陌生人,赌上自己的修为,甚至可能是性命,值得吗?
云芝的脚步停在门口,她没有回头,石室内昏暗的光线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良久,就在白希鸾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以“药王谷责任”、“医者本分”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时,云芝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伴随着石门缓缓关闭的细微摩擦声,传了进来。
“值与不值,非是医者该问的问题,就算不救,你以为楚家和四大宗门会放过药王谷吗?牺牲老身一人,总比搭上整个药王谷好。”
这早已不是选择救或不救的问题,而是如何在绝境中,为宗门博取一线生机。
石门彻底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白希鸾反复咀嚼着云芝最后的话语,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云芝长老虽古板严苛了些,但对药王谷的那份赤忱与守护之心,还真是……炙热得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