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哈把玩着手中那根闪着微光的草茎,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白厄,落在了更悠远的时间线上。
祂忽然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些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你,在无限轮回里打转,点燃又熄灭,每一次都是将自己的一部分献祭给意义,挣扎着不想被遗忘,也不想彻底遗忘。”
“他呢,从黑暗的土里爬出来,带着一身死气与不甘,挣扎着想证明自己活着,想抓住一点真实的东西,不想就这么被埋葬。”
“都在挣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和命运拔河……”
祂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白厄:“就连我,连星神,看着你们,看着这宇宙间无数相似的戏码,又何尝不是……在欢愉与无聊的永恒拉锯里挣扎?”
“区别只在于,我们挣扎的战场不同,赌注不同。”
白厄手中的箭簇微微一顿。
……埋葬?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意识。
一股寒意混合着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他。
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掀起了难以察觉的波澜。
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阿哈似乎并未在意白厄那瞬间的凝滞,祂的思绪已经滑向了另一个更令祂困惑的维度。
祂看着白厄手中那渐显华光的红宝石,仿佛那璀璨之下也折射着人世间的某种悖论。
“我们来谈谈理解吧,小粽子。”
祂的语气带着一种抽离的,近乎学术探讨般的冷静,却字字重若千钧。
“假设一:身份与处境全然不对等。”
“你满身苦的尘灰,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牺牲前行。”
“他看似被福的光环笼罩,有力量,有靠山,前路铺着机遇。”
“那么,你们真能互相理解吗?”
“他能体会你灵魂被万千之火反复灼烧的痛楚吗?你能感知他站在那些福之上,却如履薄冰,仿佛随时会坠入虚空的悬浮感吗?”
“你们的悲欢,在根本的频率上,能共鸣吗?”
祂不等白厄喘息,立刻抛出第二个更尖锐的假设,语速加快。
“假设二:反过来,你们身上全是苦,没有一丝福的亮色。”
“两个都在深渊里溺水的人,看到的只有彼此眼中的绝望,摸到的只有对方冰冷的伤口。”
“这样的靠近,是取暖,还是仅仅让两具冻僵的身体靠在一起,更快地凝结成一块无法分离的,名为不幸的冰?”
“你们的重量,会不会非但不能支撑彼此,反而会加速下沉?”
祂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再或者,假设三:全是福,不知苦为何物。”
“生活在没有阴影的玻璃罩子里,所有的爱都轻盈美好。”
“可当真正的风暴袭来,玻璃碎裂时,他们能懂得如何为对方遮挡碎片吗?”
“能懂得如何握紧那双从未经历过失去,因而也可能不懂如何紧握的手吗?”
“未经淬炼的福,其韧性足以承受命运的撕扯吗?”
阿哈轻轻晃动着草茎,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自嘲的洞察。
“你看,人类讲究门当户对。”
“剥开那些世俗的外衣——财富,地位,力量——往灵魂深处看……”
“无非也是在寻找一种苦乐的配比,一种经历的共鸣,一种在命运风暴中能够同频震荡,不至于轻易散架的结构稳定性。”
祂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虽然……我顶讨厌这个词。”
“它太像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把活生生的人拆解成可量化的条件,少了点……”
“生命本该有的,不讲道理的疯狂与意外。”
白厄彻底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陷入阿哈设置的逻辑迷宫。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聆听,又仿佛在让那些尖锐的问题穿过自己,沉淀下来。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阿哈。
那目光里没有年轻人被质问时的激动或慌乱,只有一种历经漫长时光冲刷后留下的,近乎透明的澄澈与笃定。
“哈莉阿姨,”他的声音平稳,却又诚恳,“您提出的这些假设……都很精巧,但它们基于一个可能不成立的前提。”
“这个前提就是——苦与福,是可以像颜料一样被分开储存,按比例调配的东西。”
他轻轻抚摸着红宝石光滑的弧面,仿佛在触摸某种宇宙的纹理,“但它们不是。”
“它们更像是……光与影本身,相互依存,彼此定义。”
“在最深沉的苦里,坚持本身,那尚未熄灭的微弱心火,就是属于抗争者最珍贵的福。”
“在最耀眼的福中,对失去的隐隐恐惧,对意义的悄然追问,对一切是否真实的刹那恍惚,便是安逸者无法回避的苦。”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
“小墨他……看似被您和诸多存在赐福,拥有力量与关注。”
“但您比我更清楚,那些福之于他,何尝不是需要时刻平衡的权柄,需要小心驾驭的洪流,甚至是需要与之对抗的诱惑与代价?”
“拥有的越多,或许意味着需要守护的越多,害怕坠落的恐惧越深,那份不属于此间的疏离感可能越重。”
“我们的战场上,从未缺少过硝烟。”
白厄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阿哈脸上,眼神认真。
“至于理解……”
“它从来不需要经历一模一样的剧本。”
“理解,是看见。”
“是看见对方伤痕的形状,即使不知道它被何种利刃所伤。”
“是看见对方笑容下的阴影,即使不清楚那阴影源自哪片过去的乌云。”
“理解,是承认。”
“是承认那份痛苦的重量是真实的,是承认那份孤独的存在是合理的,不比较,不评判……”
“只是说,是的,我看到了,它在那里。”
“理解,更是愿意。”
“是愿意走进对方的故事里,哪怕只能读懂一页。”
“是愿意伸出手,哪怕只能接住一滴泪水。”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种深厚的,无需言说的信任。
“我能看见他的挣扎,即使那与我背负火种的轮回形式迥异。”
“我能承认他孤独的分量,即使那孤独的源头在更高维度的迷雾中。”
“而我相信……他也能看见我每一次点燃与熄灭背后,那份对存在过的执着。”
“能承认我无尽旅途里,那份不想忘记,也不想被忘记的卑微祈求。”
“我们不需要共享每一份具体的苦或福,我们需要的是……对彼此灵魂那幅完整画卷的看见与承认——”
“那上面有光有暗,有甜美的色彩也有龟裂的痕迹,有希望的笔触也有疲惫的留白。”
说到门当户对,白厄的唇角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混合了无奈与坚定的笑意。
“如果非要套用这个词……那么,哈莉阿姨,我们或许是最门当户对的了。”
“我们对的,从来不是世俗尺码下的任何东西。”
“我们对的,是灵魂深处那份对为何存在不死不休的追问。”
“是哪怕被命运碾入尘埃,也要用手指抠住泥土、向上挣动的倔强。”
“是明明自己一身霜雪,却还痴想着能为另一颗寒冷的心,呵出一口微弱暖气的,近乎愚蠢的温柔与勇气。”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他体内那些寂静燃烧的火种,蕴含着沉静而不可熄灭的力量。
灼热又刺痛。
疯狂也清醒。
“我们身上都有苦,它让我们懂得长夜的滋味,能在对方眼里认出相似的星辰黯淡的轨迹。”
“我们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福——”
“也许是童年一次短暂的携手,也许是跨越次元壁垒的固执思念,也许是此刻,我还能坐在这里,为他打磨一件礼物……”
“这些微小的福,给了我们向彼此靠近一寸的力量和理由。”
最后,白厄拿起红宝石继续打磨。
他没有看着阿哈,仿佛进行一场无关输赢,只为呈示真相的宣告。
“所以,无需用如果来假设,哈莉阿姨。”
“我们的门,是向彼此敞开的,布满裂痕与故事的心扉。”
“我们的户,是注定要行走在各自宿命之路上,却始终望向同一片星空的孤独旅人。”
“我们不计算苦乐的比重,我们只是……在无尽的漂流中,认出了灯塔上那盏与自己频率相同的孤灯。”
“然后决定,调整航向,哪怕风雨如晦,也要向着那一点微光,并行一段路程。”
“命运是否残酷,是命运的事。”
“是否要一起走,是我们的事。”
阿哈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审视与玩味,渐渐化为专注的聆听,最终沉淀为一种复杂的,难以用欢愉或嘲讽来概括的深邃。
祂没有笑,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久久地凝视着白厄,仿佛第一次真正穿透了“小粽子”这个戏谑的称呼,看到了其下那个承载着无数苦难,却依然选择温柔与坚定的灵魂。
最终,祂只是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
那气息里,似乎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东西轻轻落地,又似乎,有什么更为悠长的牵挂,悄然系上了心头。
小剧场:
丈母娘认可你了。
其实现在人类社会真的很讲究门当户对——物质上。
很少有心灵上的门当户对。
心脆弱易碎,所以将自己牢牢护紧。
世界是苦涩的,我的人生已经品尝过了,但未来我还是想吃点甜的。
苦果加工过后才会有别的滋味,那么……我是在写苦果,还是写加工后的果?
也许我在写它的过程。
嗯……过度表达的毛病又犯了,不必理解我的想法,你就理解你自己想理解的想法就可以了。
只有打字的时候才会这样,平时线下也不爱说话。
闪耀的偏方三八面骰,有点克苏鲁的东西,插个眼,第三卷的一笔。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答案一直在变,但问题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