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孩童忽然指着天际,带着哭腔喊道:“妈妈,线断了!”
阿朵无暇顾及天空的异变,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凤卵上。
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却发现在那声鸣叫之后,卵壳表面竟浮现出一圈极细的黑色纹路,如同锁链般缠绕着整个卵身,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蔓延。
“这……”阿朵的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葛兰快步走到阿朵身边,担忧地看着她怀中的凤卵,轻声问道:“阿朵姐,这是怎么回事?”
阿朵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凤卵,他们破了一重枷锁,却不知这新生之声,是否已被更高处听见……
阿朵日夜难安,那黑纹如同瘟疫般,迅速侵蚀着凤卵,原本赤红的色泽,如今已黯淡无光,仿佛一颗行将就木的星辰。
她尝试用自己的本命蛊血温养,一滴滴精血滴落,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她翻阅着那本残破的《焚名簿》,指尖拂过那些空白的书页,原本光滑的纸面,此刻却隐隐颤动,像是深埋地下的根须,渴望挣脱束缚。
她屏住呼吸,精神高度集中,指尖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触感,如同在抚摸着古老的石刻。
那是文字,却并非书写,而是一种近乎呢喃的残念,透过指尖,直接涌入她的脑海:“名不可灭,因情难断。”
阿朵猛然惊醒,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思绪。
她一直以来,都将“名”视作枷锁,是束缚自由的工具,是顾一白用来控制人心的手段。
她想要彻底否定“名”的意义,让人们摆脱这种无形的控制。
可是,她忽略了“名”的另一面——情感。
顾一白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不仅仅是因为他建立了一套精密的制度,更因为有千千万万的人,在真心呼唤着他的名字,信任着他,依赖着他。
如果她彻底抹杀了“名”的意义,是否也在否定那些爱与思念,否定那些人与人之间建立的羁绊?
她一直追求的“纯粹自由”,难道真的存在吗?
或许,真正的自由,不是摆脱一切束缚,而是找到平衡点,在规则与情感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轻轻地将凤卵交给葛兰,那黑色的纹路,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卵身,触目惊心。
“也许……它需要的不是打破牢笼,而是找到入口。”
葛兰小心翼翼地接过凤卵,感受着手中那令人窒息的灼热,
与此同时,赵铁嘴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再次回荡在清源村的街道上:“测命不收费,只求听一句真心话喽!”
他依然是那副邋遢的模样,破旧的衣衫,油腻的头发,还有那副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墨镜。
但他行走的路线,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挨家挨户地拜访,仔细聆听着村民们的声音,捕捉着他们话语中流露出的真实情感。
他不仅仅是在算命,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秘密的调查。
他手中多了一块龟甲,龟甲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波纹线条,如同水面的涟漪,又像是某种神秘的密码。
这些波纹,并非随意刻画,而是他通过特殊的技巧,将人们说话时的声纹频谱记录下来,形成的一种独特的“声音档案”。
他一步步走到阿朵面前,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却闪烁着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掏出那块刻满波纹的龟甲,递给阿朵。
“你们以为天授名网是压迫?它也是保护。”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叹息。
“当灾难来临,一声呼救就能唤醒集体共鸣。”
他指着龟甲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波纹:“这些,就是连接人与人之间的无形之线。有了名字,就有了坐标,就有了归属。没名没姓的,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告诉阿朵,最近各地都突发了一种奇怪的“失唤症”,患病者神志清醒,但无论亲人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如同魂游体外,彻底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这不是诅咒,是‘无名真空’导致的精神脱锚。”赵铁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当人们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归属感,就会像断线的风筝,在虚空中迷失方向,最终彻底崩溃。”
他将龟甲收回,拄着竹竿,缓缓转身,留给阿朵一个孤独的背影。
“好好想想吧,丫头,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人心啊,比天还难测。”
阿朵沉默良久,内心充满了挣扎。
她一直以来,都认为“名”是束缚,是控制,是应该被彻底抛弃的东西。
但赵铁嘴的话,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观点。
或许,她一直以来都太片面了,只看到了“名”的负面作用,却忽略了它的积极意义。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重新给人安名字?”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迷茫。
赵铁嘴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就在阿朵陷入沉思之际,白十七突然离开了队伍,没有留下任何解释,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告别。
他独自一人来到了村北的荒坡,这里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只有几棵枯树,孤零零地矗立着。
他拨开厚厚的苔藓,在荒草丛中,掘出一块布满裂纹的覆苔石碑。
石碑表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文字,唯有一圈圈如同唇印状的凹痕,围绕着石碑中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图案。
白十七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那些凹痕,一股冰冷的触感,直达他的灵魂深处。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落在石碑上。
鲜血瞬间被石碑吸收,原本死寂的石头,突然发出低频的嗡鸣,如同远古的战鼓,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嗡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以石碑为中心,方圆十里内的所有自动重组的命契标记,尽数黯淡,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抹去。
秦九娘急匆匆地赶来,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这是‘始缄碑’……”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传说第一任守渊人立下的誓约:‘吾不开口,故万民可名’。”
她抬头看向白十七,这玩意儿……当年可是连天道都能干预的!”
她一把抓住白十七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走:“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十七却纹丝不动,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失去了灵魂。
秦九娘看着他那张麻木的脸,突然意识到,他并非被控制,而是……觉醒。
“你不是哑巴……你是守碑人转世。”她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夜幕降临,万蛊冢深处,一团黑色的雾气,如同幽灵般,在血池上空盘旋。
那是吴龙残存的意识,在苟延残喘。
他拼尽全力,控制着一只乌鸦,飞出了万蛊冢,飞向了清源村的方向。
乌鸦落在血肉蛊瘤之上,发出嘶哑的叫声:“凤种将启,但尚未归位。”
大蛊师抚摸着那颗血淋淋的蛊瘤,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不怕他们不立名,只怕他们终于……想立了。”
他挥手召来十二具傀儡,这些傀儡皆身穿各地民俗服饰,面容呆滞,眼神空洞。
十二具傀儡,齐声高呼:“顾一白!顾一白!顾一白……”
声浪冲霄,在空中凝聚出一道虚影轮廓,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形,穿着长袍,背负双手,如同一个俯瞰众生的神只。
可就在虚影即将成型的刹那,他突然扭头看向南方,低声喃喃:“……小满?”
随即,那道虚影轰然崩解,化为乌有。
大蛊师的瞳孔猛然收缩,原本自信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复名蛊……竟被一段真实情感干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清源村,始缄碑前,阿朵召集了全村人,她将凤卵小心翼翼地放在石碑中心,那黑色的纹路,如同恶魔的爪牙,紧紧地束缚着卵身,令人不寒而栗。
她要告诉所有人……阿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村民耳中。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经历了无数挣扎与思考后,所产生的坚定。
“我们不再替你们决定叫什么,也不再让死人替你们开口。但从今起,若有人愿为你取名,请记得——那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怕。”
说完,她后退三步,眼神温柔地看向某个方向,轻唤一声:“怒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那是葛兰的味道。
她眼眶泛红,泪水在眼角打转,但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她紧随阿朵之后,也跟着轻声呼唤:“怒哥……”
白十七站在人群中,依旧沉默不语。
但他却缓缓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拍击着地面,沉闷的响声,如同战鼓般,带着一种原始而狂野的力量,应和着阿朵的呼唤。
韩十三站在人群后方,佝偻着身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凤鸣于土,不待天诏。”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以始缄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