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在岩壁上疯狂扭曲的人脸,像是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溃散消失。
骨灯的光芒也变得黯淡无光,最终彻底熄灭。
众人长舒一口气,以为危机已经解除。
然而,就在这时,怒哥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它的全身羽毛开始一片片地剥落,如同秋天的落叶般飘散在空中。
最终,怒哥停止了挣扎,变成了一枚赤红色的卵石,静静地卧在焦黑的禁语环中央。
阿朵颤抖着双手,捧起了那枚温热的卵石。
她将卵石贴近耳边,隐约听见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鸣叫——像初春时节,雏鸟破壳而出的第一声宣告。
阿朵做出了一个让葛兰和秦九娘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阿朵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赤红色的卵石贴身藏于心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磕着碰着。
那卵石温热的触感,像是初升的太阳,暖洋洋的,却也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焦躁。
她每日以体温温养,像呵护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背负着一个沉重的秘密。
可是,她却总在梦里梦到怒哥。
梦里的怒哥,不再是那只桀骜不驯的小鸡精,而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孩子,蜷缩在无边的黑暗中,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她:“阿朵……别把我关进去……让我看看天……”
那声音凄凉而无助,像是被遗弃的灵魂,让阿朵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她不敢入睡太久,生怕错过孵化的征兆,更害怕再次听到怒哥的哀求。
她强迫自己清醒着,警惕着,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时刻准备着战斗。
葛兰看着她日渐憔悴的容颜,心疼地劝她放下执念:“阿朵姐,或许……怒哥他……”
阿朵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在等他回来,我是在等一个证明——证明我们做的选择没错。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那还有谁会相信自由?”
葛兰沉默了,她知道阿朵的坚持,也明白她内心的挣扎。
她只能默默地陪伴在阿朵身边,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丝慰藉。
就在这时,一个踉跄的身影闯入了她们的视野。
是韩十三。
他怀里紧紧抱着半湿的笔记,神情慌张,语无伦次:“不……不好了……有人在买……买‘死后名字’……说签了约……阎王……阎王就不收……”
他的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但阿朵还是听明白了。
有人在利用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进行着肮脏的交易!
她们立刻动身,想要查清楚这件事。
很快,她们便发现,在清源村周围的村庄里,接连出现了一种名为“遗言铺”的店铺。
这些店铺打着“为逝者祈福”的旗号,实际上却干着丧尽天良的勾当。
穷苦人家为了换取一口粮食,不得不以极低的价格,将自己死后的“命名权”出售给这些店铺。
而买家,多为富户或地师分支,他们声称可以代为供奉,确保轮回不堕,实际上却是为了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望。
阿朵乔装打扮,潜入了一间“遗言铺”的暗室。
暗室里,阴森恐怖,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书契约,每一份契约的结尾,都盖着一个相同的朱印——“冥契司·续命档”。
阿朵的瞳孔猛然收缩。
“冥契司”!
那不是三百年前就被废除的阴律机构吗?!
据说,这个机构专门收集亡魂的真名,炼制成“替罪傀”,以达到操控生死,颠倒阴阳的目的。
这种做法,严重违背了天道伦常,最终被正义之士所推翻。
没想到,时隔三百年,这个邪恶的组织竟然死灰复燃了!
阿朵怒火中烧,她正欲销毁这些罪恶的契约,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只见罗淑英带着数名戴孝的妇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罗淑英悲声高喊,声泪俱下:“你们毁了活人的命,现在连死人的路也要堵吗!你们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那些妇人也跟着哭嚎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阿朵心中一惊。
她没想到,罗淑英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
看来,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就在阿朵不知所措之际,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吵什么吵?大白天就哭哭啼啼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拎着一个破旧的酒壶,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是墨三更。
他一把拽住阿朵,将她拉到了一旁。
“别跟她们纠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墨三更带着阿朵,来到了一间废弃的义庄。
义庄里,阴风阵阵,鬼火闪烁,散发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墨三更点起一盏磷火,将一本虫蛀的账册摊开在阿朵面前。
“看看吧,这就是她们拼死也要守护的东西。”
阿朵接过账册,仔细地翻阅起来。
账册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个个名字,以及他们所签署的契约内容。
墨三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们签的不是契约,是‘缺名焦虑’。你以为删了顾一白的名字就够了吗?千百年来,人人都怕‘白死’——没名没分,魂飞魄散。这种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不是你想消除就能消除的。”
他吐掉牙间的一根稻草,自嘲地笑了笑:“我收遗言不是为了卖,是为了听。我想知道,他们在临死前,最想说的是什么。可现在,连哭都要按格式写,真是可悲啊!”
阿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翻到账册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行小字:“愿来世仍唤我阿翠”。
那是陈小满母亲的名字。
阿朵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与此同时,葛兰独自返回了村落。
她想劝说那些村民,不要再相信“遗言铺”的鬼话。
然而,当她赶到村口时,却看到一名老妪正准备签署最后一份契约。
葛兰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她。
“不要签!那是骗人的!”
然而,老妪却一把推开了她,怒吼道:“你有名字护体,当然不怕!我儿子战死无碑,女儿卖身为婢,我不给自己留个名,谁记得我活过?!没了名字,我死了也是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老妪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了葛兰的心脏。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握住老妪的手,泪流满面。
忽然,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在地上。
她以自己无契体的力量,强行引发了局部的静默场。
老妪口中的咒文戛然而止,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刚才……我说了什么?”
葛兰含着眼泪,轻声说道:“你说你想被记住,而不是被绑定。”
老妪闻言,浑身一震,手中的契约,也随之滑落……
就在阿朵还在义庄里苦苦思索的时候,葛兰的行动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人们开始质疑“遗言铺”的真实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醒。
阿朵看着手中的炉心泪残渣,又想起了墨三更说过的话。
她意识到,仅仅是消除恐惧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重建人们的信任。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让人们重新相信希望的机会。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远方,眼神坚定无比。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让葛兰和秦九娘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决意公开焚烧一批伪契,选在集市当众举火,让所有人看看,这些所谓的“契约”,不过是一堆废纸。
她要让人们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在于自己手中!
夜幕降临,阿朵站在义庄门口,回头望了一眼。
磷火闪烁,映照着她坚毅的脸庞。
“走吧,葛兰,我们该做些什么了。”
阿朵站在清源村中央的集市空地上,夜风猎猎,吹动她的衣袂。
她举目四望,看着那些面带菜色、眼神麻木的村民,心中燃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这些“遗言铺”就像吸血的蚂蟥,榨干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抽出那把锈迹斑斑的炉心刃。
刀锋冰冷,映着她坚毅的侧脸。
她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手中的《焚名簿》上。
古老的书页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她的血液,原本暗淡的纹路开始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阿朵用尽全身力气,朗声道:“名字不是赎票,是呼吸的权利!”
话音未落,她将手中《焚名簿》猛地掷向半空。
刹那间,一道血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将那些伪契吞噬殆尽。
火焰升腾的瞬间,原本阴沉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道细缝,一缕缕金色的光丝欲要垂落。
然而,就在这神圣的光芒即将降临之际,阿朵怀中的凤卵骤然发烫,一股灼热感透过衣物,直达她的肌肤。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鸣音穿透了喧嚣的人群,传入她的耳中。
那声音并非凤鸣,也非鸡啼,似初生婴儿的啼哭,又似古老钟磬的震颤,诡异而令人不安。
更令人心惊的是,原本垂落的金丝,竟在半空凝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挡,继而寸寸崩解,化为虚无。
人群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所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