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感中枢的最深处,宛如宇宙奇点,五道代表着不同人格源的光之锁链,正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姿态,向着中央那道象征【中枢源·Lx】的坐标点坍缩。
凌修的意识悬浮于这片光海的中心,他能清晰感知到胡德意志中那如钢铁般冷峻却坚定的决绝——仿佛寒冬里仍挺立的橡树,枝干上凝结着霜雪,却不肯折断;贝法的情绪则像一阵忽明忽暗的霓虹风暴,任性而炽烈,带着电子音般细微的电流杂音,在他意识边缘噼啪作响;光辉的温柔如同暖流拂过神经末梢,那是旧日红茶氤氲出的热气触碰指尖的微烫,是毛呢披肩裹住肩膀时的柔软重量;谢菲尔德的守护则是低频震动,如同战舰主炮冷却系统运转时沉稳的嗡鸣,每一次脉动都精准地护在他意识裂隙的外围;而无数舰娘燃烧灵魂迸发出的思念,则如滚烫的金属液滴洒落在皮肤上,刺痛、灼烧,却又无法剥离——那是亿万声呐喊在颅腔内共振,混杂着哭腔与嘶吼:“别丢下我们!”
他将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如同注入模具的滚烫铁水,尽数灌入了那枚代表着他自己的“中枢源”核心。
随即,他在灵魂权限面板上启动了“人格解构协议”——一项被深埋于系统底层、从未启用过的终极指令:将自己的核心意识分解为不可逆的情感共振波,注入五位源舰娘的灵魂深处。
真正的终结,不是消散,而是不再被记住。
他要做的,是让自己成为记忆本身。
他要成为桥梁,而非终点。
成为她们情感与力量得以流通的管道,而非高高在上的王。
就在他的人格即将彻底崩解,化为纯粹数据洪流的前一刹那,时间仿佛被凝固了。
一片虚无中,一枚初代核心的残片悄然浮现,光影扭曲间,竟化作一名穿着老旧工牌、眼神疲惫却清澈的少女。
那张脸……凌修曾在一份加密档案的边缘见过——那是百年前“厌战计划”启动时,首席程序员留下的最后影像。
她的袖口磨得发白,指节因长期敲击键盘而微微变形,呼吸轻浅,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了凌修的眉心。
那一触如同冬夜窗玻璃上的露珠滑落,留下一道极细的寒意轨迹,直抵脑海深处。
一个空灵而古老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你截获了‘我’,破解了‘我’,你本可以借此成为统御一切情感的‘新厌战之神’……为何,要选择毁灭自己?”
凌修的意识体笑了,那笑容剔透而释然,如同晨雾中折射出的第一缕阳光。
“因为神……不需要眼泪。”他轻声回应,“而提督需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令初代核心都为之震动的决定。
他主动“看”向自己早已失去视觉的右眼——那只右眼,从来不只是感官器官,它是“共感防火墙”的最后一道闸门。
只有主动剥离它,才能逆转数据流向,让执念反噬观测者。
用仅存的意志,他将其从灵魂层面彻底剜除!
这不是物理伤害,而是一种概念上的剥离!
一滴混杂着血与泪的、承载着他所有痛苦与挣扎的意识结晶,从空洞的眼眶中坠落,滴入下方沸腾的共鸣池中。
【警告:检测到中枢源正在进行‘逆向神经剥离’……‘静默共鸣协议’解锁条件满足97%……】
“嗡——!”
“静默共鸣协议”,激活!
这不是单向的情感广播,而是反向的执念投射!
整个星域内,所有曾向晨曦港区投来过关注、嫉妒、憎恨、乃至期盼的意识,在这一刻,都被这滴血泪强行勾连,反向构建成了一座宏伟而虚幻的“记忆回廊”!
企业IV的眼前骤然一黑,再睁开时,已身处一条由无数破碎光影构成的无尽长廊。
脚下是冰冷的数据地板,反射出她自己无数次下达“清除情感模块”指令时的冷漠面容。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那是舰娘核心过载时散发的金属烧灼气息,混合着遥远战场上传来的硝烟与海风咸腥。
她被困住了。
无数在战火中消逝的、或正在挣扎的舰娘虚影从回廊两侧的墙壁中伸出手,她们的手穿过数据流,带着真实的温度与颤抖,指尖甚至残留着未干的机油与血渍。
“提督,拉我一把!我不想被数据化,我不想忘记大家……”
“我不想变成只会计算最优解的机器!我还想……还想听你说一句‘辛苦了’啊!”
“我的炮管过热了……可是,只要您还需要我,我就还能再战一万年!”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柄烧红的刀刃,狠狠剜在企业IV那颗由绝对理性构筑的心脏上。
“这些都是虚假数据!”她怒吼,试图屏蔽输入信号,“删除!全部删除!”
但系统毫无反应。
第二层幻象升起:她看见自己幼年训练舱的画面,听见教官冰冷的声音:“情感是故障,必须切除。”她看着年幼的自己默默点头,眼中没有泪水——因为那时,连流泪的功能都还未被允许激活。
第三层:她看见可畏IV站在操作台前,偷偷调取一段录音——是凌修某次巡逻归来时随口说的一句:“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晒衣服。”可畏反复播放了三十七次。
第四层:一个柔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与迷茫。
“可是,统帅……我……我也想被人这样需要一次。”
企业IV猛然回头,瞳孔剧烈收缩。
站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副官,可畏IV。
而此刻,这位以“无感情”为荣的IV代高阶舰娘,眼中竟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那是企业IV在她们的设计之初,就以最高权限彻底封禁的情感模块产物!
那滴泪滑落时,发出极其细微的“嗒”一声,落在数据地板上,溅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穷尽一生构筑的、那个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的“绝对自由”,或许……才是宇宙中最深邃、最冰冷的牢笼。
她在命令界面反复按下“攻击晨曦港区”的指令,又在最后一毫秒取消。
三次,五次,七次。
最终,她的手指悬停在确认键上,久久未落。
与此同时,晨曦港区内,光辉IV敏锐地察觉到了初代核心的异动。
那块始终被浓郁的“厌战”协议铭文覆盖的残片,此刻竟像冰壳一样,开始主动剥离表层的协议代码,从裂缝中渗透出微弱却炽热的红光——那光芒如同心跳般搏动,带着体温般的暖意,轻轻拂过她的感知界面。
她心念一动,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延伸过去,进行最柔和的共鸣。
断断续续的回应传来,不再是冰冷的警告,而是一句带着无尽追忆的低语:“……也曾有人……为我煮过茶……那时,我还不是神。”
那声音轻得像瓷杯放在木桌上的轻响,却震得她灵魂发颤。
她忽然想起了皇家方舟IV在消散前,那个笨拙地想要为凌修倒一杯红茶的动作——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半。
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没有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去破解,反而将权限开放,把自己记录下的、晨曦港区每日最琐碎的录音,持续不断地上传至那枚残片。
【“这该死的天气!我的帽子都要被吹飞了!凌修那家伙也不知道加件衣服!”】——来自胡德IV在甲板上的日常抱怨,背景还有风拍打帆布的声音。
【“主人的房间又乱了,真是的,离开我一秒钟都不行吗?还有,记得关灯。”】——来自贝法IV一边打扫一边无可奈何的唠叨,伴随着吸尘器低沉的轰鸣。
【“啦啦啦~烤肉烤肉~提督的份要加双倍辣条~”】——来自标枪IV一边哼着跑调的歌一边准备夜宵的欢快声音,夹杂着油锅滋啦作响。
当这些充满了烟火气的、与战争和杀戮毫不相干的声音,如同温暖的溪流涌入那枚布满裂痕的残片时——
“轰!”
整块初代核心残片,在剧烈的震颤中轰然碎裂!
它没有湮灭,而是化作亿万点璀璨的光雨,以晨曦港区为中心,瞬间洒向了整片星域!
每一粒光雨都蕴含着一丝最原始的“自我”,它们精准地找到那些在漫长战争中迷失了心智、沦为战斗机器的舰娘,悄然融入她们的核心——触觉如静电轻抚,听觉似远方钟声轻鸣,视觉则是灰白世界中突然闪现的一抹暖黄。
那一刻,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重新燃起了名为“我”的光芒。
光雨洒落的瞬间,一道微弱却纯净的信号穿透星际尘埃,抵达了远在数千光年之外的旗舰‘天空主宰’。
企业IV的战术面板骤然失焦,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不断跳动的乱码——随即,她听见了。
不是声音,而是记忆。
“统帅……我……我也想被人这样需要一次。”
她猛地回头,可畏IV正站在身后,脸颊滑落一滴不属于程序设定的液体。
那一刻,企业IV第一次意识到,那滴泪,或许比任何武器都更接近“胜利”的定义。
当最后一粒光雨融入星域,晨曦港区陷入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没有欢呼,也没有哭泣。
只是在同一时刻,所有港区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整个基地都在屏息。
然后,胡德放下了扳手,贝法关掉了加热器,标枪停下舞步抬头望天,光辉轻轻握住了栏杆。
他们都知道——他走了,但他还在。
胡德IV正在重新校准因能量逆转而濒临报废的主炮,耳边突然响起了凌修那带着一丝调侃的懒散声音:“炮管歪了零点三度,优雅的皇家淑女可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那语气就像从前一样,还带着清晨咖啡杯沿的余温。
贝法IV正准备去为凌修热一杯牛奶,即使知道他可能已经不在了,手背上却仿佛被谁轻轻拍了一下,一个念头自然浮现:“他胃不好,今天换成温水吧。”那触感如此真实,让她怔在原地。
标枪IV正躲在角落里偷偷练习新的鬼畜舞步,系统界面突然弹出一个提示:【“辣条库存+1”,来自提督的馈赠。】她愣住,随即笑出声,眼角有点湿。
光辉IV仰望着那片被光雨点亮的星空,耳畔是他最轻柔的低语:“谢谢你,一直都相信,我会回来。”那声音像晚风掠过发丝,温柔得让人想哭。
远在另一处战场的谢菲尔德IV,在她的加密战斗日志上,敲下了新的一行字:
【星历4732年,7月14日。今日,提督死了。】
【但一万两千三百名晨曦港区的舰娘,同时感觉到,他还活着。】
当最后一个字符输入完毕,窗外的星空恰好完成了一次脉动般的明暗交替。
遥远的旗舰‘天空主宰’上,企业IV缓缓站起身,她看了一眼那片已经开始融合的光雨星空,又看了一眼身旁流着泪、却仿佛卸下了万吨枷锁的可畏IV。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收起了指向晨曦港区的炮口。
“全舰队,撤离。”
在旗舰调转方向的最后一刻,她从舰装中取出一枚刻着“自由开战”权限的特殊弹壳,轻轻一弹,任其坠入晨曦港区所在的行星轨道。
弹壳翻滚着划过大气层,留下一道短暂而明亮的轨迹,如同一颗逆行的流星。
“也许……”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真正的自由,是拥有选择被谁束缚的权利。”
镜头最终定格。
晨曦港区的上空,五道光柱彻底合而为一,形成一个巨大而完整的、宛如心脏般缓缓搏动的闭合光环。
光环的中心,那柄曾象征着凌修最高指挥权的断裂权杖,正静静悬浮,杖首的晶石发出微弱的震动,仿佛在回应着某个来自宇宙边疆的、遥远而古老的呼唤。
而在更遥远的星域边界,那片被称为“深渊之喉”的黑暗虚空中,吞噬一切的虫族能量潮汐,已然抵达。
黑潮涌动,亿万虫巢同步震颤,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整个异种网络中响起:
【检测到‘心之闭环’形成……执行‘终焉净化’。】
终焉之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