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良红在麻家小院门前那番掷地有声、扞卫夫誉的宣言,如同一阵凛冽的秋风,瞬间扫清了林场家属院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流言蜚语。众人见识了这位平日里温婉娴静女子的刚烈与决绝,也再次确认了麻松山那不容置疑的人品。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在董良红清亮而愤怒的目光下,纷纷缩起了脖子,再不敢多言半句。麻家小院,乃至整个狩猎队的声誉,经历了一番无妄的风波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朗、坚挺。
家庭内部的阴霾散去,麻松山得以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队伍的休整和下一步的计划中。阎王岭的历练让新队员们脱胎换骨,狩猎队的整体战斗力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而就在他们磨刀霍霍,准备应对下一个挑战时,来自遥远海边的另一条战线,却正经历着一场与山林搏杀截然不同、却同样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
渤海深处,夜黑如墨。
“兴安号”渔船破开微弱的月光,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上进行着一次例行的夜间拖网作业。牛晓云站在驾驶舱里,神色一如往常般冷静,但长时间海上生活的疲惫,还是在她眼底留下了一丝淡淡的青影。王老汉在一旁打着盹,海柱和二栓等船员则在甲板上低声闲聊,检查着网具。连续多日的丰收,让船上弥漫着一种松弛而满足的气氛。
然而,大海的仁慈与暴虐,往往只在转瞬之间。
突然,船体猛地一震,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狠狠撞在了船底!整条船都为之剧烈摇晃起来,甲板上未固定的杂物哗啦啦滚落一地。
“怎么回事?!”王老汉瞬间惊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牛晓云一把扶住舵轮,稳住身形,厉声问道:“撞到暗礁了?”
“不是暗礁!”船尾负责看管网纲的海柱连滚带爬地冲进驾驶舱,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是……是鱼!好大的鱼!把网……把网撕破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船体再次遭到猛烈的撞击!这一次力量更大,“兴安号”那不算庞大的船身被撞得向一侧猛地倾斜,甲板上的船员们惊叫着滚作一团,海水哗地一下漫上了甲板!
牛晓云死死把住舵轮,透过驾驶舱的玻璃,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海面上船灯的光晕,她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在船尾后方翻涌的海水中,一个巨大的、纺锤形的黑色背鳍,如同恶魔的旗帜般划开水面,那长度,几乎超过了“兴安号”的船宽!紧接着,一个布满狰狞疤痕、长着血盆大口的三角形头颅猛地探出水面,那双冰冷残暴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鲨鱼!一条体型远超他们想象的巨大白鲨!
它显然是被拖网中密集的鱼群吸引而来,在试图抢夺食物的过程中,其巨大的力量和锋利的牙齿,轻易地撕裂了坚韧的拖网,并且将这艘打扰它进食的铁壳船视为了攻击目标!
“是……是白鲨!龙王爷啊!怎么碰上这煞星了!”王老汉看清那物,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在打颤。在老渔民的口口相传中,这种大型掠食性鲨鱼是海洋里真正的霸主,一旦被其盯上,往往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稳住!都给我稳住!”牛晓云的声音如同冰珠砸在甲板上,瞬间压过了船员的恐慌,“海柱!二栓!检查船体受损情况!王大爷,发动机全速!其他人,抓住身边固定的东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船尾!”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作为船长的冷静和决断,成了所有船员唯一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兴安号”开足马力,试图摆脱这头海中恶霸。然而,被激怒的白鲨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它那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灵活得不可思议,时而潜入船底,用坚硬的头颅猛烈撞击船体,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死神的敲门声;时而绕到船侧,巨大的尾鳍猛地拍击海面,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狠狠砸在驾驶舱的玻璃上,碎裂的玻璃碴子四处飞溅!
船体在一次次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铆接处甚至开始渗水。船员们面色惨白,紧紧抓住所能抓住的一切,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努力维持着平衡,心中的恐惧如同这漆黑的海水,无边无际。
“晓云姑娘!船底……船底好像被撞裂了!在漏水!”二栓从底舱爬上来,带着哭腔喊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牛晓云的心沉到了谷底。一旦船舱大量进水,失去动力,在这茫茫大海上,他们就是这头白鲨砧板上的鱼肉!
“王大爷,你来掌舵!保持航向,不要停!”牛晓云一把将舵轮交给经验最丰富的王老汉,自己则快步冲出驾驶舱,任由冰冷的海水和雨水打湿全身。她必须想办法逼退,或者至少引开这头疯狂的鲨鱼!
甲板上一片狼藉,被撞坏的网具、散落的鱼获、还有破碎的木箱随处可见。牛晓云目光锐利地扫过,突然定格在几桶为了应急而存放在甲板角落的柴油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形。
“海柱!二栓!把柴油桶滚过来!其他人,找能点燃的东西,破布,绳子,什么都行!”牛晓云大声下令,声音在海浪的咆哮中依然清晰。
船员们虽然不明所以,但此刻对牛晓云的命令已经形成了本能般的服从。几人合力,将两桶沉重的柴油滚到了船尾栏杆边。
“打开桶盖!把油往海里倒!慢一点,形成一条油带!”牛晓云一边指挥,一边迅速将一些浸了油的破布缠在一根长长的撑篙上。
浑浊的柴油汩汩地流入海中,迅速在海面上扩散开来,形成了一条明显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污带。
那白鲨似乎对这突然出现的怪异气味和油膜感到不适,追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一瞬,在油带边缘逡巡着,发出一种低频的、令人心悸的震动声。
就是现在!
牛晓云将缠满油布的撑篙尖端伸到船尾的应急马灯火焰上点燃,刹那间,一个巨大的火把在她手中成型!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映照着她那张沾满水珠、却异常坚定冷静的脸庞。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燃烧的撑篙奋力投向船尾那片浮油区域!
燃烧的撑篙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油带之上!
“轰——!”
仿佛点燃了一条火龙,海面上的浮油瞬间被引燃!一道耀眼的、跳跃着的火墙,在“兴安号”船尾后方猛烈地燃烧起来,隔绝了渔船与那头嗜血的巨兽!火焰在海面上奔腾咆哮,发出噼啪的爆响,灼热的气浪甚至扑面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人造火海,显然超出了白鲨的认知范围。动物对火焰的本能恐惧,让它发出了既愤怒又有些惊慌的嘶吼(虽然鲨鱼不通过声带发声,但牛晓云等人仿佛能听到那无形的音浪),它那庞大的身躯在火海外烦躁地扭动、徘徊,几次试图冲过火墙,却又被那灼热的光芒和气味逼退。
“快!抓紧时间堵漏!检查所有舱室!”牛晓云没有丝毫松懈,继续下达命令。她知道,这火墙阻挡不了太久,浮油烧完,或者鲨鱼适应之后,危险依然存在。
船员们被这神乎其技的一手和牛晓云临危不乱的姿态彻底折服,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一部分人奋力扑向底舱,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堵塞裂缝;另一部分人则紧张地监视着船尾的火墙和那头徘徊的巨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海面上的火焰在逐渐减弱、缩小。
终于,在火墙即将熄灭的前一刻,二栓从底舱探出头,激动地大喊:“堵住了!漏缝暂时堵住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船尾那头不甘的白鲨,在发出一声仿佛示威般的、搅动起巨大漩涡的摆尾后,终于放弃了这次狩猎,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危险,解除了。
当确认那可怕的背鳍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所有船员,包括王老汉在内,都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牛晓云无尽的敬佩。
牛晓云也靠在了冰冷的船舷上,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经历,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她在山林中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
海风吹拂着她湿透的头发和衣襟,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心中却燃着一团火。她再次用她的智慧、勇气和决断,守护了这条船,守护了船上的每一个人。
“晓云姑娘……”王老汉走到她身边,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但眼神里充满了由衷的叹服,“今天要不是你……俺们这把老骨头,就得喂了鲨鱼了……你真是……真是咱们的定海神针啊!”
牛晓云缓缓睁开眼,望向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却重归“平静”的墨蓝色大海,轻轻摇了摇头:“是我们大家的运气。抓紧时间,检查设备,清理甲板,我们返航。”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所有船员都明白,经此一役,牛晓云在这条船上的权威,已经坚不可摧。这位来自山林的姑娘,用她的行动证明,她不仅是麻松山信赖的伙伴,更是一位有能力、有魄力在浩瀚大海上独当一面、擎舵定乾坤的真正船长!大海的征途,注定将与山林的传奇一样,波澜壮阔,由她共同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