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林的风突然变了味。
原本带着甜香的守界风里，混进了丝丝缕缕的腥气，像生锈的铁在血里泡过。我低头看向脚下，新苗扎根的地方，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那些刚冒头的嫩草尖卷着边枯萎，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
“不对劲！”守痕者叔叔的金红色魂丝突然绷紧，他蹲下身扒开黑土，脸色骤变，“是寄生根！”
黑土里，无数带着扭曲印记的白色根须正缠绕着新苗的根茎，像无数条贪婪的小蛇，往花芯婴孩抱着的源珠钻去。那些根须上的印记，竟与裂隙中那些眼睛眉心的印记一模一样！
“它们在吸食源珠的气息！”我伸手想扯断根须，指尖刚触到，就被烫得缩回手——那些根须看着是白色，摸上去却像烧红的铁丝，还带着刺刺的麻感，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窜。
婴孩抱着源珠，小脸上满是警惕，却没哭，只是伸出小手按在新苗的花萼上。刹那间，新苗的叶片突然暴涨，绿色的叶尖泛着金光，狠狠扎进黑土，与那些寄生根绞杀在一起。金色与白色的根须在土里翻涌，像两条龙在地下打架，地面都跟着轻轻震动，连远处归墟镜的镜面都泛起了涟漪。
“归墟镜有反应了！”紫墟指着镜面，声音发紧，“快看！”
镜面里，无界之域的裂隙正在扩大，那些爬出来的“东西”看得更清了——它们身形像缩小版的婴孩，却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映着源珠的影子，眉心的扭曲印记随着呼吸明暗不定。更可怕的是，它们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能看到体内也缠着和寄生根一样的白色丝状物，那些丝状物的尽头，竟连着一个个模糊的魂影，那些魂影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影族的黑袍，有织痕使者的白袍，还有守林人标志性的粗布衫。
“那些魂影……是以前牺牲的人？”我看着眼熟，突然想起守尸人日记里写的“未完成融合的残魂”，“难道它们是用这些残魂养出来的怪物？”
守痕者叔叔突然一拍大腿：“难怪！我就说旧神当年封印它们时，怎么动静那么大，原来是怕它们吸走更多魂灵！这些东西叫‘影蚀’，是界域融合失败的残渣，靠吞噬魂灵和本源之力活着！”
他刚说完，地下的缠斗突然停了。新苗的金色根须和那些白色寄生根同时缩回，像是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停战。紧接着，黑土下传来“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股更浓的腥气涌上来，地面赫然出现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洞口边缘爬满了影蚀的寄生根，正一点点往新苗这边蠕动。
“它们要从地下攻过来了！”紫墟甩出淡紫色魂丝，在新苗周围织成防护网，“婴孩，源珠能不能用？给它们点颜色看看！”
婴孩没说话，只是抱着源珠往花芯里缩了缩，小手指了指归墟镜。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镜中裂隙深处，隐约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宫殿，宫殿顶端插着一面旗，旗上的图案——是影皇的魂印！
“影皇没死？！”我脑子“嗡”的一声，想起奶奶魂影消失前说的话，“影子从来都在光里”，难道影皇的魂印一直在影蚀体内？
就在这时，婴孩突然开口了，声音奶声奶气的，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沉稳：“他没死透。”
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守痕者叔叔的魂丝都差点绷断：“你说什么？影皇还活着？那当年……”
“被旧神封印在影蚀核心里了。”婴孩继续说，小手轻轻抚摸着源珠，“他把自己的魂印拆成了两半，一半附在影蚀身上，一半藏在……”他顿了顿，看向我，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藏在你魂丝里呀。”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双生魂丝正在发烫，其中一缕淡紫色的魂丝上，果然有个极小的印记，以前一直以为是天生的，现在看来，竟与影皇的魂印隐隐相合！
“难怪你能听懂影族的话，难怪影蚀的根须没直接扎你身上……”守痕者叔叔喃喃道，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影皇这是早就算计好了？把魂印藏在你身上，既避开了旧神的搜查，又能借你的双生魂丝养着，等影蚀破印时，再靠源珠的力量把魂印合二为一？”
婴孩咯咯笑了，拍了拍源珠：“他以为能吞了我，却不知……”话没说完，地下的洞口突然喷出一股黑烟，黑烟里裹着无数影蚀，它们像蝗虫似的扑向新苗，眉心的印记亮得刺眼。
紫墟的防护网瞬间被撞得变形，淡紫色的魂丝上冒出了黑烟，显然撑不了多久。守痕者叔叔甩出金红色魂丝，缠住最前面的几个影蚀，却被它们体内的残魂反噬——那些残魂里有他认识的旧部，他一犹豫，魂丝就被影蚀抓住机会咬了一口，顿时出现一个缺口。
“不能心软！”我想起奶奶说的“沙枣花的刺藏在花蜜里”，抓起身边一根带刺的沙枣枝，朝着影蚀最密集的地方抽了过去。沙枣枝上的尖刺沾着花蜜，一碰到影蚀，那些家伙就像被硫酸泼了似的，发出滋滋的声响，身上冒出白烟，竟真的退了回去。
“管用！”守痕者叔叔眼睛一亮，也学着我折了沙枣枝，“这沙枣枝带着守林人的地脉气息，是影蚀的克星！”
婴孩抱着源珠，突然往我怀里跳了跳，小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源珠往我魂丝上按。我只觉得手腕一阵发烫，那缕带着影皇半印的魂丝突然亮起，与源珠的光芒融在一起，化作一道金光，射向洞口。
金光中，影皇的半印与洞口黑烟里的半印猛地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黑烟散去不少，影蚀的攻势也慢了下来，但洞口深处，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正是影皇的声音：“好孩子，帮我把印合了吧，我们一起让界域重归‘平衡’，不好吗？”
婴孩突然抬头看我，眼神清亮：“你看，影子果然在光里。”
我心头剧震——这句话，奶奶当年教我的时候，说正是影皇教她的！
就在这时，新苗的金色根须突然再次暴涨，这一次，根须上开出了细小的沙枣花，花香随着根须蔓延到黑土下，那些白色的寄生根碰到花香，竟像冰雪遇了太阳似的，开始融化！
影蚀们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往后退，却被洞口里伸出的一只巨大黑手抓住，硬生生拖了回去。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熟悉的骨链——是影皇当年常戴的那串！
“看来影皇急了。”守痕者叔叔握紧沙枣枝，眼神凝重，“他想借着源珠的力量强行合印，可现在合印，你的魂丝会被他一起吞了！”
婴孩把源珠抱得更紧了，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和年龄相符的慌张，却还是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决定。归墟镜的镜面此刻彻底乱了，各种画面飞速闪过——有影皇年轻时与奶奶并肩作战的画面，有旧神封印影蚀的场景，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沙枣林里埋下一颗种子，那身影的侧脸，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大，洞口边缘的寄生根融化后，露出了里面的血色纹路，那些纹路组成的图案，正是影皇的完整魂印！
“他在逼我们选！”紫墟的声音都在发颤，“要么帮他合印，要么看着影蚀把我们都吞了！”
婴孩突然踮起脚，在我耳边奶声奶气地说：“奶奶说，选难走的路，才能看到甜果子。”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又看了看手腕上正在发烫的魂丝，突然想起奶奶最后留下的那半枚银簪——此刻正别在新苗的花萼上，簪尖闪着微光。
原来最难的路，从来都不是选A或选b。
我深吸一口气，抓起银簪，朝着新苗的根部刺了下去——那里，正是金色根须与寄生根绞杀最激烈的地方。
银簪没入的瞬间，新苗突然剧烈摇晃，所有的沙枣花都朝着洞口的方向绽放，花香像潮水般涌了过去。洞口里传来影皇难以置信的怒吼：“你疯了？！那是守林人的血脉簪！”
而婴孩抱着的源珠，在花香中突然裂开，露出了里面的核心——那核心不是金银铜铁，而是一缕纯粹的风，正是我们之前经历的三阵风融合在一起的样子！
风一吹，那些影蚀突然停住了，体内的残魂像是被唤醒，纷纷从影蚀体内飘了出来，朝着沙枣花的方向鞠躬，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里。
洞口的黑手也顿住了，骨链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竟带着几分犹豫。
可就在这时，源珠的核心风突然转向，朝着我手腕的魂丝吹了过来，那缕带着半印的魂丝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竟开始往我心脏的方向收缩！
婴孩脸色一变，伸手去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只能急得跺脚：“风反了！是影皇搞的鬼！”
我能感觉到那缕魂丝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要把我整个人都拖向洞口。守痕者叔叔扑过来想拉住我，却被风弹开，紫墟的魂丝更是直接被吹断。
洞口深处，影皇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笑：“终究还是得靠我自己来取啊……”
魂丝已经缠上了我的心脏，一阵熟悉的痛感传来——和当年奶奶魂影消失时的痛感一模一样。我看着婴孩焦急的小脸，突然想起奶奶说的另一句话：“疼的时候，就想想沙枣花的甜。”
甜……哪里有甜？
对了！新苗的根须！
我忍着痛，用尽全力将银簪往新苗的根须深处刺了刺，大喊：“婴孩！让花往根须里开！”
婴孩瞬间明白，小手拍向花芯，那些绽放的沙枣花纷纷凋零，化作金色的花粉，顺着根须往地下钻去。花粉所过之处，金色根须变得更加粗壮，竟顺着那缕魂丝，也往我心脏的方向生长过来！
一边是要拖我进洞口的影皇半印魂丝，一边是往我心脏扎根的沙枣花根须，两种力量在我体内疯狂拉扯，疼得我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归墟镜突然清晰地映出一个画面：奶奶站在沙枣林里，对着年轻时的影皇说：“影子在光里，可光要是灭了，影子也没了呀。”
影皇当时的表情，和我现在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我看着洞口，突然笑了。
影皇大概没料到，他教奶奶的话，最终会被用来对付他自己。
可下一秒，手腕的魂丝猛地收紧，心脏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我好像看到婴孩扑了过来，嘴里喊着什么，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还有，归墟镜的最后一个画面——洞口的黑手突然松开了，骨链的铃铛声变得急促，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