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绾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陈砚舟正站在灶台前，手里的长勺在汤锅里缓缓画着圈。她连外套都没脱，相机背带深深勒进肩头，指尖微微发颤。
他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出事了。
往常她来店里，总会先举起相机捕捉几个镜头，今天却径直走向角落那张卡座，把一个牛皮纸袋重重放在桌上，封口处已经被人粗鲁地撕开。
匿名寄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直接寄到了报社。
陈砚舟放下长勺，没有多问。他转身盛了一碗热汤，端到她面前。
真相佛跳墙。他轻声说，先暖暖身子。
唐绾抬眼看了看他，原本想拒绝，但那股醇厚的香气让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小心地啜了一口。热汤入喉，她忽然皱起眉头。
这照片不对劲。她从纸袋里抽出三张彩色冲印照片，在桌上一一铺开，拍的是钱多多和王虎在地下车库交接货箱，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背面还写着——正义需要曝光
陈砚舟扫了一眼照片，没有伸手去碰。
画面确实清晰：钱多多穿着灰色夹克，手里提着黑色箱子，王虎站在车旁签字。背景里的车牌号和车库立柱编号都一清二楚。
但他注意到，唐绾说话时眼神游移，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他明白她的矛盾——这若是真的，将是个重磅新闻，足以揭开王虎的洗钱链条。可她内心又充满怀疑，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来找他。
你上次拍李处长那天，用的是哪卷胶片？陈砚舟突然问。
唐绾愣了一下，柯达200，第三卷。怎么了？
那你记得冲洗的时候，相框玻璃上有反光吗？
她蹙眉回忆，忽然顿住了。
有……她的声音轻了下来，我看到了一个倒影，像是铃铛的形状。
阿阮的铜铃铛？
她猛地抬头，不可能！那天她根本不在现场！集团签季度报表，监控里都有记录！
陈砚舟点了点头，所以这张照片是合成的。
唐绾再次仔细端详照片，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开始寻找破绽。
几秒后，她指着第一张图里的地面：反光太亮了。地下车库不会这么通透，除非打了补光灯。可他们做这种事，谁会带灯光设备？
陈砚舟没有接话，只是把锅里的汤分装到另一个碗里，端到后门。
五分钟后，警车到了。钱多多戴着手铐下车，许铮押着他走过来。
人带来了。许铮说，在旧城区一家打印店被抓，正准备销毁一批文件。
陈砚舟没让钱多多进大厅，而是打开了储物间的门，让他坐在一个小凳上。房间里堆着米袋和调料箱，空气闷热而潮湿。
谁让你交货的？陈砚舟问。
没人。钱多多低着头，我是被逼的。王虎抓了我女儿，说我配合才能活命。
那照片呢？
我不知道来源。他摇头，他们让我出现在画面里，说只要站定五分钟就行。我没开箱，也没碰钱。
陈砚舟盯着他看了很久，回头对许铮说：查他手机定位。昨天下午三点，他在哪？
许铮点头出门打电话。
这时唐绾拿着相机走进来，对着钱多多拍了两张正面照，又蹲下拍摄鞋底的纹路。
你昨天穿的是这双鞋？她问。
钱多多抬起脚，我一直穿这双，三个月没换。
唐绾翻开照片对比，忽然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照片里你右鞋侧面有个划痕，呈V字形。可你现在这双，划痕是横的。
钱多多的脸色顿时变了。
我不是造假的人。他急了，我真去了那个车库！但我进去时根本没人拍照！等我出来才发现有闪光！
陈砚舟没有说话，回到厨房重新烧了一锅廉政青菜羹，严格按照昨天的火候、配料，连盐量都分毫不差。
二十分钟后，汤做好了。他请沈君瑶送来了李处长当天的消费记录。
时间：上午九点十八分。沈君瑶发来消息，付款方式：现金。离开时间：九点四十三分。
陈砚舟把新做的汤和旧照片并排摆在一起。
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关键细节。
照片里，钱多多手里的饭盒是深蓝色塑料款，边角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而根据餐馆采购记录，这种款式早在三年前就停用了，现在统一使用浅灰色防烫款。
他用的是老物件。唐绾低声说，为了看起来真实，故意找了个旧饭盒当道具。
陈砚舟点头，拼图的人知道他曾在这里吃饭，但不知道我们换了餐具。
这时许铮回来了，钱多多的手机定位显示，昨天下午他在城东医院陪女儿做检查，全程有挂号单和缴费记录。
唐绾立刻打开电脑，联系报社技术组调取原始胶片元数据。
半小时后结果出来：照片拍摄时间确实是伪造的。GpS坐标来自一台固定基站，不是移动设备信号。
有人用旧素材合成的新图。她说，目的就是让我曝光钱多多，引发舆论混战。
陈砚舟把账本复印件拿出来，但他交出的这份东西，是真的。
账本记录了七家空壳公司，全部挂靠在阿阮家族美食集团名下，通过虚假餐饮订单转移资金。每笔交易都有银行回单扫描件，印章齐全。
我要拿这个换豁免。钱多多抬起头，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但我现在只想救女儿。
陈砚舟看着他，忽然从灶台抽屉里拿出打火机。
副本我不留。他说，你要赎罪，不是做交易。
他点燃账本一角，扔进不锈钢盆里，看着它渐渐烧成灰烬。
唐绾惊了一下，你不备份？
电子档我已经让阿阮核对过了。陈砚舟说，她确认有三家子公司编号与集团备案不符，资金流向也对不上。
他转头看向唐绾，别发新闻。现在发，只会害她被家族问责。
那你让我做什么？
拍一组静物。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合影，拍铜铃铛，拍相机镜头，拍玻璃反光。我要你知道，是怎么被人骗过去的。
唐绾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架好三脚架，调整角度，先拍阿阮常坐的位置。铜铃铛挂在衣帽钩上，珍珠装饰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光。
接着她拍自己的老式胶片相机，镜头朝向墙壁。
最后她拍墙上那张食客合影，玻璃框表面映出房间一角。
当三个画面重叠比对时，惊人的巧合出现了。
从特定角度看，相机镜头反射出的影像，恰好穿过玻璃框反光，落在铜铃铛的珍珠上——形成一个扭曲的小人影，姿势和照片里的钱多多一模一样。
是远程投影加图像合成。唐绾喃喃道，他们用摄像头采集环境画面，再把假人p进去。
陈砚舟点头，而那个摄像头，就在珍珠里。
他取下铜铃铛，拿到灯下仔细端详。珍珠侧面有个针孔大小的黑点，不凑近根本看不见。
微型摄像头。他说，早就被人动过手脚。
唐绾立刻打电话给阿阮，让她别碰任何电子设备，马上断网。
我会处理。阿阮的声音很冷静，刚才我收到一封自动邮件，标题是今日影像已同步
陈砚舟把铃铛放进密封袋，交给许铮送去技术科拆解。
还有件事。钱多多临走前低声说，你们店里装了监听器。我看到有人半夜翻后窗，塞了个东西在通风管里。
许铮立刻去查。
陈砚舟没有动，依然站在灶台前缓缓搅动着汤锅。
萝卜汤还在咕嘟冒泡，升腾的热气在天花板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
他抬头看了一眼，伸手将炉火调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