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铮仔细系好围裙，在灶台前站定。机械手上还沾着些许姜末，刚才剁姜的顺利让他心里有了几分底气。他望向正在翻炒菜肴的陈砚舟，锅铲在火光中翻飞，油星四溅。
我能试试颠勺吗？许铮问道。
陈砚舟头也不回，只简短地嘱咐：轻点力道。
许铮点点头，伸手握住铁锅把手。这口锅分量不轻，里面装着半锅热油，刚刚烧到七成热。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发力向上扬起——机械手瞬间输出过猛，整口锅被掀起了三十度角，油面剧烈晃动。
慢点！陈砚舟急忙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许铮想要收力，可机械手的伺服电机在高温下运转过久，内部温度飙升，系统开始报警。他的手指僵硬，关节锁死，五根金属手指死死扣住锅柄，无法松开。
铁锅倾斜得越来越厉害，滚烫的油眼看就要泼洒出来。
陈砚舟一个箭步跨到他身边，左手腕上的银汤勺闪电般插进机械手指与锅柄之间的缝隙，用力一撬。咔嗒一声，三根手指应声弹开，但剩下的两根仍死死抓着锅柄。
他抬脚踢开灶台下的灭火毯箱盖，同时右手抄起一把长柄漏勺，抵住锅沿往回推。锅体缓缓回正，热油总算没有洒出。
许铮喘着粗气，机械手仍在发烫，外壳微微变色。
松开了吗？陈砚舟问。
还......还是动不了。许铮摇头。
陈砚舟盯着那条金属手臂看了两秒，转身关掉灶火。整个厨房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排风扇的嗡鸣。
门口传来清脆的铃声。
阿阮站在那里，双马尾上系着红丝带，洛丽塔裙摆轻轻摇曳。她手中摇着一个铜铃，声音不大，但频率很是特别。
你们这儿的电磁场乱了。她说。
陈砚舟没有说话，让开位置。
阿阮走上前，蹲在许铮身旁，将铜铃贴在他肘部关节处。铃声起初清脆悦耳，几秒后变得沉闷，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
电流紊乱。她皱起眉头，你的义肢在干扰厨房电器的信号。微波炉、电磁炉频频跳闸，就是它引起的。
许铮愣住了：食物能修机器？
不能。陈砚舟说，但能让身体和机器一起调整频率。
他转身拉开橱柜最底层的木盒，里面放着一块用红布包裹的灰黑色小石头。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取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天然磁石。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镇灶宝，老一辈人说它能稳住火候。
他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削下笔芯，用研磨器磨成细粉。
糯米粉加温水，掺入少许蜂蜜揉成团。再加入微量石墨粉，继续揉搓。面团渐渐泛起光泽，也不再粘手。
包馅时，他用猪油膜将磁石裹了一圈，塞进面皮里，仔细封口搓圆。
这叫什么名字？阿阮专注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机械汤圆。陈砚舟将三个汤圆放入小锅，加水煮制。
水开后五分钟，汤圆浮起。他盛出一碗，递给许铮。
趁热吃吧。
许铮看着碗里白胖的团子，犹豫片刻，咬了一口。
外皮软糯，内馅微凉，吞咽的瞬间，胸口仿佛掠过一丝静电。
十秒钟后，机械手猛地颤动了一下。
滴——一声轻响，系统自检启动。
指尖一根根张开，又合拢。关节转动顺畅，温度也开始下降。
好了？陈砚舟问。
许铮活动了几下手掌，点点头：比之前还要灵活。
阿阮掏出一个小本子，快速画了几道符号，喃喃自语：导电糯米+生物相容磁石+情绪烹饪......这不是食疗，是人体电路的微调。
她抬头看向陈砚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可以这么做？
陈砚舟擦拭着锅具：第一次尝试。
不可能。阿阮摇头，普通人连磁石都不敢往嘴里放，你怎么确定剂量？
我不知道。陈砚舟说，但我父亲以前修收音机时，常用磁石蹭线圈。我觉得机器和人一样，也需要。
阿阮愣住了，笔尖停在纸上。
许铮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忽然说：我能再练习颠勺吗？
陈砚舟看了他一眼，把锅递过去：这次别用全力。
许铮接过锅，双手握住锅柄，轻轻晃动。锅里的油平稳起伏，没有再倾斜。
阿阮走到料理台边，将铜铃收进裙袋。她翻开本子，写下一行字：【食物可干预神经接口稳定性，假设成立】。
然后她抬起头，凝视着陈砚舟的背影。
这个人做饭时，从来不说大道理。但他做的每一道菜，都在悄然改写规则。
许铮连续颠了五次锅，动作越来越稳。第六次时，锅体刚抬起一半，机械手突然抖动了一下。
怎么了？陈砚舟问。
没事。许铮调整姿势，可能是刚才吃得还不够。
阿阮忽然开口：你吃的那颗汤圆，磁石含量只能维持十五分钟。
陈砚舟立即转身，揭开锅盖。剩下的汤圆仍在水中打着转。
再来三个。他说。
许铮接过新煮的汤圆，一口一个吞下。咽到最后一个时，喉结动了动，像是强忍住一阵麻痹感。
二十秒后，机械手发出一声轻鸣，屏幕显示校准完成。
这次能维持多久？阿阮问。
看它的心情。陈砚舟往锅里倒油，反正我这儿汤圆管够。
阿阮没有笑。她合上本子塞进袖口，目光落在陈砚舟的手上。
这个人明明只是个厨师，可他做的事，已经超越了厨房的界限。
许铮重新站定，双手握锅。这一次，他运用巧劲，锅底离火三寸，油花翻涌成一朵金莲。
陈砚舟开始切葱花，刀落得飞快。
阿阮走近灶台，伸手触摸汤圆锅的外壁。
水温多少？她问。
八十五度。陈砚舟头也不抬。
为什么不用沸水？
磁石怕高热。他说，超过九十度会消磁。
阿阮记下这个数据。
许铮又颠了十下锅，动作流畅自如。他额头沁出汗水，但双手稳如磐石。
可以了。陈砚舟说，今天到此为止。
许铮放下锅，坐到角落的小凳上。他脱下机械手的外层护壳，检查连接口。一切正常。
阿阮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你感觉怎么样？
像换了一双新手的。许铮试着张合手指，不卡顿，不发烫，反应灵敏。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阮压低声音，你的神经系统正在适应一种新的能量输入方式。而提供这种能量的，仅仅是一顿饭。
许铮似懂非懂。
陈砚舟端来一碗热粥，放在他身旁。
喝点东西。他说。
阿阮站起身，走到料理台前。她拿起刚才煮汤圆的锅，仔细观察内壁残留的水渍。
有一圈淡淡的灰痕，呈环状分布。
她掏出放大镜，凑近细看。
灰痕边缘有细微的裂纹，排列方式宛如某种编码。
她呼吸一滞。
这不是普通的石墨残留。
这是信息的载体。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砚舟，对方正在洗锅，动作自然从容。
但阿阮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这个厨师不仅能用食物影响机器，他很可能......还在用食物传递数据。
许铮喝完粥，放下碗。他活动着手臂，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明天还能吃汤圆吗？
陈砚舟拧干抹布：只要你还想练习颠勺。
那我要天天吃。许铮说。
阿阮站在原地，手中仍握着放大镜。她的目光在锅、陈砚舟和许铮之间来回移动。
最后，她轻声问道：陈砚舟，你爷爷那个镇灶宝，还有多少？
陈砚舟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最后一块。他说，刚才已经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