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似乎也黯淡了几分，莹儿捧着茶碗的手僵住了，大眼睛里满是惊骇与不忍。
一旁的李白沧，脸上的憨笑也消失无踪，嘴唇紧抿，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茶碗。
李长临放下茶碗，继续道：“为师在林间细细勘察，脚印交错凌乱，刀痕剑气深深刻入树干......为师推断，长舟他......”
“应是以重伤之身，独力周旋，以一敌二......拼尽了最后的气力......将那二人搏杀于此......”
停顿片刻，李长临的声音陡然转冷：“后来，为师暗中查访多日，终是确认了那两具尸骸的身份！”
“赫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盘踞雍州华阴郡多年、号称‘烁日双刀’的汤氏父子！”
“烁日双刀？”顾阳山闻言，眉头紧锁，口中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凝神思索，脑海中迅速翻掠过过往的记忆碎片......青州道上，药灵谷外，刘波三人......
那伙劫道杀手......领头那壮汉色厉内荏的叫嚣......
“雍州华阴郡，威震一方的‘烁日双刀’汤振华！汤老前辈！”——那杀手头子为求活命，嘶声喊出的名号，此刻在顾阳山脑海中浮现！
几乎是同时，莹儿也猛地抬起了小脸，杏眼圆睁！她想起来了！
那段记忆同样鲜明，与师兄同赴青州药灵谷途中，路遇救下刘波三人！
那群杀手中，领头的可不就是口口声声抬出“烁日双刀”名号来唬人的家伙吗？
不过，让莹儿至今想起来还磨牙的，倒不是那空有名头的头目，而是那个使一手刁钻快剑、手段极其阴毒下作的狠角色！
那家伙！漫天撒石灰、贴地爬行、专攻下三路！
当时自己一时不察，差点着了道，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现在回想起来还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莹儿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袖口，仿佛那日的石灰粉还沾在上面，小鼻子还皱了皱，朝着虚空方向愤愤地“哼”了一声。
她立刻扭头看向身边的顾阳山，大眼睛扑闪扑闪，使劲地眨了眨，又微微努了努嘴，眼神里传递着清晰的询问：
“师兄？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师父老人家？”
顾阳山对上莹儿的目光，瞬间明了她的心意。
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想轻轻摇头——师叔之事已令师父痛彻心扉，何必再提旧事徒增烦扰？
然而，就在他念头刚起，尚未付诸动作之际，一道沉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已静静地落在了他身上。
顾阳山心头微凛，抬眸望去，正迎上师父李长临那双看似浑浊却深藏洞察的眼眸。
那目光温和，仿佛在说，山儿，你有事未言？在师父面前，无需隐瞒。
顾阳山心中轻叹一声，知道瞒不过师父的法眼。
随后，定了定神，只得将此前遭遇那伙自称是“烁日双刀”手下喽啰截杀之事，一一缓缓道出。
李长临静静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变幻。
当听到顾阳山提及“烁日双刀”的名号及其手下行径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冷意！
末了，长长喟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沧桑与感慨：
“因果纠缠，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烁日双刀为祸一方，手下亦是腌臜泼辣，如今......也算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提及已亲手将那汤氏父子埋葬于松林深处，李长临眉宇间那股沉重的戾气才缓缓散去几分。
他一生行事，素以求稳为主，如履薄冰。
所求者，无非是守住太华山这缕微末的道统香火，莫要让它断送在自己这不肖之徒的手中。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早已融入骨血，成为他行住坐卧的根基。
窗外，肆虐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然收敛了许多。狂风不再撞击窗棂，只剩下细碎的雪沫簌簌落下。
一弯冷月悄然爬上光秃秃的树梢，清辉透过窗纸上的薄霜裂隙，在地面投下几缕朦胧的寒光。
壶中茶汤渐冷，炉膛内的炭火也只剩暗红温存的余烬。
李长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三个晚辈，脸上重新浮现温和之色：
“风雪稍歇，夜已深沉，山儿、莹儿，你们舟车劳顿，都早些歇息去吧。”
顾阳山应了一声，心中已有计较。侧目瞧了一眼，已在角落里蜷成一团打盹的小滑头。
此番回山，除祭拜师叔与探视师父与师兄外，亦打算带着莹儿，在这承载了他少年时光的高峰观中安住两日，重温旧梦。
之后，便该下山归家，去探望叔公了。
接下来的两日，有了莹儿和小滑头这两个活宝在高峰观里上蹿下跳！
原本清寂的高峰观，硬是给搅和得多了几分鸡飞狗跳的热乎气儿！连那终日打盹的香炉，烟气似乎都飘得欢快了些。
两日光景，倏忽而过。
这一日，莹儿跟着师兄顾阳山下山。山道蜿蜒，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走了不到几刻钟！
莹儿眼尖，远远便瞧见山坳里探出两株老槐树，虬枝盘错，枝头竟系满了红布条，在寒风里飘摇，像极了招摇的小旗。
树影婆娑之后，一片灰瓦屋顶若隐若现！
“呀！”莹儿心里一乐，脚步都轻快了三分，“这定是师兄的老家落山村了！”
她侧过脸，偷眼去瞧师兄，只见顾阳山面色沉静，目光投向那村落，仿佛在看一幅褪了色的旧画，辨不清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
莹儿见状，立刻把嘴边叽叽喳喳的话咽了回去，只紧了紧小包袱与手中的青竹剑！
随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向那两棵老槐树挪去。
待到得树下，顾阳山停下脚步，仰起头。
目光掠过那些在风中猎猎作响、承载着不知多少祈愿的红布带，又落在树下几个正捏着雪球、脸蛋冻得通红、嬉笑追逐的顽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