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的三日,是与自我、与饥饿、与体内冰冷力量博弈的三日。
静弥像一头被迫熟悉新獠牙与利爪的幼兽,在无人深林中,一点点剥开缠绕在自身之上的迷雾。
她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涧,将全部心神沉入对那异常右臂与体内鬼血的探索。
当静弥再一次刻意引导时,指尖渗出的是黑红色的血雾,带着不祥的美感。
血雾离体瞬间,并未消散,而是凝结成一片片暗紫色的、蝶翼状的雪粒,每一片都精致无比,翅尖带着细小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诡异的光泽。
雪的冰封死寂与蝴蝶的诡谲灵动。
静弥感受着这双重特质在自己意念的驱动下交织。
她发现,这些暗紫色的蝶形雪粒仿佛是她肢体的延伸,能随她的心意聚散离合。
她尝试着最基本的操控,让几只雪蝶单独飞舞。
它们轻盈地绕过树枝,精准地叮咬在她指定的叶片上。
被叮咬处瞬间覆盖上白霜,并传来细微的、冰晶凝结的“咔嚓”声。
她能感觉到,只要愿意,寒气便能透过这“蝶吻”注入,冻结生命。
静弥又尝试集群。
数十只、上百只雪蝶汇聚,形成小型的“雪蝶风暴”。
它们盘旋飞舞间,山涧的空气温度骤降,岩石和草木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薄冰,行动间能明显感到阻力。
这正是她需要的,兼具“冻杀”与“困锁”的效果。
看着这群暗紫色的、带着冰棱的蝶群,静弥心中那份由来已久的违和感再次浮现。
蝴蝶?为什么是蝴蝶?
静弥凝视着其中一只停在她指尖、收敛翅膀的雪蝶。
它精致、冰冷,带着死亡的静谧美感。
但她对蝴蝶这种生物,在内心深处,并没有特殊的喜好或执念。
在静弥的记忆里,蝴蝶不过是万千昆虫中的一种,色彩斑斓,翩翩起舞,仅此而已,她甚至谈不上喜欢,更多的是无感。
可为什么,源于灵魂深处觉醒的力量,会具现化成这种形态?
这不像她自主选择的结果,更像是一种烙印。
一种深深刻入她灵魂底层,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印记。
静弥试图追溯这念头的源头,脑海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迷雾。
关于“过去”的记忆,尤其是某些强烈的情感联结,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层封存,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却触摸不到实质。
一种莫名的、空洞的悲伤,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
仿佛她遗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丢失了一个无比珍贵的人。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在静弥心底留下了一丝冰凉的余韵。
静弥甩了甩头,将这份无解的困惑暂时压下。
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无论这形态因何而来,它都是她目前赖以生存和探索的力量。
她必须掌握它,如同野兽熟悉自己的爪牙。
这只是基础,基础之上则是她对付那食人鬼的招式。
掌握这些力量的过程并非轻松。
每一次施展,都消耗着静弥大量的精神和体力,更重要的是,会剧烈引动那如影随形的饥饿感。
动用血鬼术,仿佛是在燃烧她作为“鬼”的本源,而补充这本源的最快途径……
静弥不敢深想。
但幸运的是,静弥发现睡觉也能恢复体力,虽然很少,但聊胜于无。
这三天里,静弥也曾远远感知到山林中零星住户的气息。
那属于普通人类的香味依旧存在,勾动着食欲,但比起木屋那家稀血所带来的、几乎能摧毁意志的极致诱惑,已然温和了太多。
她不再失控地流下涎水,能够凭借意志力压制,这让她在掌控力量之余,稍感安慰。
可这附近没有鬼,也没有鬼杀队。
孤独和对真相的渴望,最终推动静弥走向人烟。
在进入小镇前,静弥再次仔细检查了缠裹右手的灰色布料,确保那布满蓝色裂痕的皮肤被完全遮盖。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那只非人的、冰蓝色的竖瞳右眼,仅依靠左眼视物。
虽然视野受限,但能最大程度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小镇的喧闹扑面而来,各种气味、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习惯山林寂静的她有些不适。
静弥低着头,快步行走,最终选择了一家普通的拉面馆。
“老板,来一碗地狱拉面,加辣。”声音出口,流畅的日语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怔。
这具身体的语言能力,如同呼吸一样自然。
热腾腾的拉面很快端上,辛辣的香气刺激着鼻腔。
静弥拿起筷子,几乎是怀着一丝虔诚和希望,将面条送入口中。
辣味、咸味、汤底的浓郁……
味蕾清晰地传递着味道,甚至因为这具身体增强的感官而显得格外鲜明。
然而,食物落入胃中,除了短暂的温暖,没有带来任何饱腹感。
那深不见底的饥饿依旧盘踞在那里,冰冷而执着。
果然不行。
人类的食物,已经无法填补这具鬼之躯的能量空缺。
静弥沉默地吃着,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熄灭了。
她一边机械地进食,一边竖起耳朵,努力从周围嘈杂的谈笑、碗筷碰撞声中分辨有用的信息。
大多数是些家长里短,直到——
“……听说了吗?无限列车那边?”
“又出事了?不是已经加派了乘务员巡逻?”
“没用!听说又有人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铁路公司顶不住压力,好像都停运了……”
“真是可怕,难道有什么妖怪作祟吗?”
“听说有一个开膛手,在杀人呢……”
无限列车?乘客离奇失踪?开膛手?静弥的心脏猛地一跳。
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这太典型了,典型的“鬼”的活动模式。
而且,规模不小,频繁到足以引起普通民众的恐慌和官方的注意。
那么,鬼杀队一定会介入。
这是一个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信息。
危险在于,能造成如此大规模失踪事件的鬼,绝非等闲之辈,甚至可能不止一只。
机遇在于,这是她可能接触到鬼杀队的绝佳机会。
静弥知道这个念头很疯狂,主动靠近鬼杀队和强大的恶鬼,无异于玩火。
但留在山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同样看不到希望。
体内的饥饿如同悬顶之剑,她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打破现状的突破口。
吃完最后一口面,静弥放下碗筷,付钱离开,幸好从木屋里找到的钱能用。
拉面馆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静弥下意识地想用右手遮挡,又立刻忍住。
必须去无限列车那边看看。
她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在镇子里补充了一些物资,买了一件紫色的羽织和白色绷带,用于遮住那明显不合身的宽大队服和更换手上的遮挡。
一些耐储存的干粮和清水,尽管无法饱腹,但维持基本的社会伪装和味觉安慰是必要的。
以及一份尽可能详细的地图,标明了通往无限列车所在车站的路线。
在一家售卖杂货与民俗物件的小摊前,静弥的脚步顿住了。
她的目光被挂在一旁的一个“阿多福”面具所吸引。
那面具造型夸张,脸颊圆鼓,眉毛粗短,眉眼含笑,与她现在阴郁的心境格格不入。
然而,一个念头闪过:这能更好地遮掩面容,尤其是那只需要刻意闭上的右眼。
她指向那个面具,声音平淡:“这个,请给我。”
准备妥当后,静弥再次隐入山林,沿着地图指示的方向,开始向着那辆被不祥阴影笼罩的列车进发。
林间的风吹过,偶尔有真正的、色彩鲜艳的蝴蝶翩跹飞过她的视野。
每一次,都让她的心弦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轻轻拨动,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酸楚的熟悉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迷茫。
静弥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空落落的。
蝴蝶……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个疑问,与她对自己身份的追寻,对饥饿的对抗,以及对前方危险的警惕交织在一起,成为她踏上这条未知路途时,内心又一个沉重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