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旁边的出租屋就成了第二个家。
张翠兰总怕儿子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那天收摊回来，看到张博文对着窗外的墙发呆，轮椅旁的课本蒙着层薄灰。
她蹲下来，手背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膝盖，像小时候哄他吃药那样柔声说：“博文，明天跟妈去摊位上帮帮忙？你看你算账比计算器还准，妈这脑子，总怕给人算错了。”
张博文的睫毛颤了颤，没立刻回答，他知道母亲是想让他出来透透气。
可他一想到轮椅碾过菜市场石板路的“……咯…噔”声，想到别人可能投来的目光，手指就不自觉地攥紧了扶手。
张翠兰没催，只是拿起他膝头的旧毛巾，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不想去也没事，妈就是觉得，有你在旁边搭把手，我能多卖两斤菜。”
第二天凌晨，张翠兰刚把三轮车推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轮椅的轱辘声。
张博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衫，怀里抱着个旧账本：“妈，我跟你去。”
清晨的曙光从巷口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暖意，张翠兰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赶紧转过身去搬菜筐，声音带着点哽咽：“哎！好呀，妈给你留了最亮堂的地儿。”
到了菜市场，张翠兰特意把轮椅推到摊位后墙根，那里靠着棵老槐树，树荫能遮住大半个上午的太阳。
她从三轮车斗里拎出个小桌板，稳稳架在轮椅扶手上，摆上计算器、零钱盒，还有张博文的旧眼镜：“你看，这工作台不比家里的书桌差吧？”
刚开始，张博文只是低头算账，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有人来买菜，他就飞快地报出数字，头埋得快碰到桌板。
有次卖鸡蛋的刘姐来串门，笑着逗他：“博文，婶这番茄三块五一斤，买五斤，该给多少？”
他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得飞快，闷声说：“十七块五。”刘姐故意掏出二十块：“不用找了，给你当零花钱。”
他却红着脸从钱盒里数出二块五递过去：“不行，我妈说做生意得实在。”
张翠兰在一旁捆着菠菜，整理着菜摊，听着这话偷偷笑。
慢慢的，张博文的话多了起来。看到熟客来，会主动问一句：“李大爷，今儿要捆菠菜不？我妈刚摘的，嫩得很。”
有人夸他算得快，他会抬起头笑一笑：“学校学的概率论，算这个够用了。”
那天赵大爷买了十斤土豆，付完钱转身要走，张博文突然开口：“大爷，您等下。”
他转动轮椅凑过去，指着土豆筐底：“我刚刚看到，这几个有点发芽，我给您换几个好的。”
赵大爷愣了愣，随即拍着大腿笑：“你这孩子，比你妈还细心，行！就冲你这细心劲儿，以后我家土豆就认准你家了！”
空闲的时候，周围的摊贩也爱逗他。
卖活鱼的老王杀完鱼，故意把水甩到他桌板前：“博文，你帮叔算算，这三条鲫鱼卖了五十八，本钱三十四，能赚多少？”
张博文眼睛都不抬：“二十四。叔，你这鱼进价涨了五毛，下次得卖十八一斤才够本。”
老王哈哈大笑：“好小子，比我家那记账的媳妇还厉害！晚上叔给你送条大的！”
张博文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轮椅也不再总靠着墙根。有人来买菜，他会转动轮椅帮着递塑料袋。
张翠兰弯腰搬菜筐，他就提前把秤杆递过去；甚至有次隔壁摊位的电子秤坏了，他愣是用算盘给人算了一下午账，分文不差。
看着儿子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张翠兰觉得心里那块被揉皱的纸，一点点舒展开了。
日子一天天过，张博文总想着帮母亲多分担点。他趁母亲收摊后收拾摊位的空当，偷偷用手机查“腰椎神经修复”的资料，屏幕亮度调得很低，深怕被母亲看见。
搜索记录里翻来覆去都是“最便宜的康复治疗”“残疾人能做的兼职”“居家办公岗位”。
有天夜里，他在一个兼职平台上看到“数据录入员”的招聘，要求会用Excel，时间灵活，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宿，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练了又练，直到能熟练盲打。
他试着投了几份简历，没想到真有一家贸易公司回了信。
试工那天，他特意等母亲睡熟了才起床，在电脑前坐了四个小时，把一份混乱的订单表整理得清清楚楚。
收到录用通知时，天刚蒙蒙亮，他看着屏幕上的“恭喜入职”，激动得差点喊出声，赶紧捂住嘴，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
“妈，我找到工作了。”第二天早饭时，他把手机递给张翠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线上的，不用出门，一个月能挣三千多。”
张翠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虽然看不懂，却死死攥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一遍遍地划：“好，好……我儿子就是厉害。”
这事很快传遍了菜市场。卖猪肉的老王当天就扛来块木板：“博文，叔给你搭个工作台，比那小桌板稳当。”
修家电的老李拎着工具箱跑来，手里攥着根网线：“我从仓库扯了根线，给你接个网，比手机流量快。”
连市场管理处的老张都特意过来，在张翠兰的摊位后墙装了个插座：“笔记本电脑也要用电，别客气。”
没两天，一个像样的工作台就搭起来了：木板铺在两个摞起来的石砖上，桌面铺着块干净的蓝格子布；
网线从隔壁王嫂的豆腐摊牵过来，用胶带粘在墙上；老李还送了台旧台灯，说是“阴天干活不伤眼”。
张博文坐在工作台前，一边帮母亲看摊，一边处理订单，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侧脸，竟有种岁月静好的踏实。
街坊邻居听说博文会用电脑，家里电脑出了毛病都来找他。
三楼的陈奶奶抱着个老式笔记本过来，急得直搓手：“博文，你看这咋回事？孙子的作业存里面，打不开了。”
张博文耐心地捣鼓了半小时，把文件导了出来，陈奶奶非要塞给他五十块钱，他死活不收：“陈奶奶，您常来买我家菜，这点事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