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的星河之约,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在斩荒与云芷之间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夜之后,禁地寝殿内的气氛,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斩荒依旧每日出现,依旧沉默寡言,但周身那股压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焦躁气息,似乎淡去了些许。他看云芷的眼神,不再总是带着审视和不安的探究,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甚至真的又带她去了一次观星台,虽然依旧驱散魔云耗费巨大,他却只是沉默地陪她站着,直到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才立刻将她带回寝殿,动作间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
云芷的心,依旧被层层枷锁束缚,但面对那片星空和他那句沉重的承诺,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全然封闭自己。她依旧吃得很少,话也不多,但面对他递来的药碗,会默默地接过,自己慢慢喝完。
偶尔,在他长久地、沉默地注视她时,她会微微侧过脸,避开那过于专注的目光,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这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靠近。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期待。
然而,这短暂而脆弱的平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海市蜃楼。魔宫深处,真正的暗流,正在以更凶猛、更致命的姿态,悄然汇聚。
在魔宫最底层,靠近魔渊裂隙、连巡逻魔卫都轻易不愿踏足的废弃炼狱深处,一座由扭曲骸骨和焦黑岩石垒砌的祭坛上,两股邪恶的气息正在交融、膨胀。
赤炎,曾经的魔域左使,此刻正单膝跪在祭坛中央。他身上的伤势并未完全复原,气息比巅峰时期萎靡不少,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狂热和恨意,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周身的魔气不再纯粹,隐隐掺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源自灵魂本源的阴冷和混乱。
在他面前,祭坛上空,悬浮着一团不断蠕动、变幻形态的浓郁黑影。那黑影没有固定的面貌,时而凝聚成狰狞的鬼面,时而散开如同瘟疫般的烟雾,正是从斩荒残魂中滋生、如今已壮大到足以独立存在的上古心魔——墨渊。
“时机……快到了。”墨渊的声音如同千万只虫豸同时嘶鸣,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直接响彻在赤炎的识海深处,“斩荒为博那女人一笑,接连两次强行驱散魔云,窥视星河,神魂消耗远比看上去更严重。下一次……他若再敢妄动,便是他最虚弱的时刻!”
赤炎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杀意:“消息准确吗?沉渊那条忠犬,近日巡查得可紧得很!”
“哼……”墨渊发出低沉而诡谲的笑声,“沉渊?他再厉害,也不过是条看门狗。本座的力量,早已渗透这魔宫的每一寸阴影。斩荒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魂力波动,都逃不过本座的感知!”
黑影蠕动着,幻化出一只漆黑的利爪,指向祭坛下方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密密麻麻的身影。那是赤炎暗中重新集结起来的死士,以及一些被墨渊蛊惑、对斩荒近日“沉溺女色、疏于政务”感到不满的魔族将领。他们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看吧,赤炎左使……”墨渊的声音充满诱惑,“这就是我们的力量!斩荒已不配为尊!他懦弱,他昏聩,他为了一个仙族女人,耗尽心力,将魔域的威严践踏在脚下!这样的魔尊,留着何用?!”
赤炎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失败的屈辱,权力的诱惑,以及对斩荒和沉渊的滔天恨意,在墨渊的煽风点火下,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你说得对!”赤炎猛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爆响,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魔域,需要新的主宰!一个真正强大、不被情爱所困的主宰!”
“很好……”墨渊满意地低语,黑影缓缓靠近赤炎,如同附骨之疽,“记住我们的计划。三日后的子时,乃是魔渊阴气最盛、也是斩荒例行巩固残魂、最为脆弱的时刻。届时,由你带领主力,正面强攻禁地结界!吸引沉渊和大部分影卫的注意!”
“而本座……”墨渊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阴毒,“将亲自潜入斩荒神魂深处,给予他……致命一击!只要他心神失守,魂飞魄散,那同生共死契的反噬,足以让那个叫云芷的女人一同陪葬!或者……更妙的是,在她濒死之际,由本座接管她那具蕴含春神之力的躯壳!哈哈哈……”
刺耳的狞笑在空旷的炼狱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赤炎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被更大的野心淹没。与魔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已无路可退。
“届时,魔尊之位归我!”赤炎死死盯着墨渊,“而你……要遵守承诺,助我彻底掌控魔域!”
“当然……”墨渊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祭坛之上,邪恶的盟约再次被加固。杀意如同实质的浓雾,弥漫开来,渗透进魔宫冰冷的墙壁和地面。
与此同时,在魔宫另一端的影卫秘殿中,沉渊刚刚听完一名心腹影卫的汇报。他戴着玄铁面具的脸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深处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尊上寝殿外围第三重结界,昨夜有极其微弱的、非正常能量波动残留,已被阵法自动修复。痕迹……很隐蔽,手法陌生,不似寻常魔功。”影卫的声音压得极低。
“赤炎旧部近日活动频繁,虽未越界,但几个关键区域的巡逻交接时间,有被暗中观测的迹象。”另一名影卫补充道。
沉渊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玄铁桌面。笃,笃,笃……每一声都敲在凝重的空气里。
不对劲。
自从仙门使者潜入事件后,他就将警戒提到了最高级别。明哨暗岗增加了三倍,所有阵法每日检查三遍。表面看来,魔宫固若金汤。但一种属于顶尖刺客的直觉,却在不断地向他发出警报——太安静了。赤炎残党安静得反常,那些平日蠢蠢欲动的势力也安静得反常。这不像蛰伏,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尤其是,他隐约感觉到,魔宫深处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极其厌恶的……熟悉又陌生的阴冷气息。那气息……很像尊上体内偶尔失控时泄露出的……但又有些不同,更加独立,更加……充满恶意。
是墨渊吗?
它已经成长到可以脱离尊上本体、独立行动的地步了?
这个猜测让沉渊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墨渊和赤炎勾结……内外夹击……尊上如今的状态……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冷硬的弧线。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幽冥卫第一、第三小队,秘密进驻禁地外围阴影层。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包括其他影卫——不得靠近尊上寝殿千丈之内。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两名影卫凛然应命,身影瞬间融入黑暗。
沉渊走到窗边,望向禁地方向。天空中,厚重的魔云依旧低垂,仿佛酝酿着毁灭的风暴。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收紧,目标直指禁地中那两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
尊上,云芷姑娘……
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纵使身化修罗,血染魔宫。
他也必须……守住这道最后的防线。
夜色,愈发深沉。
魔宫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叛乱的毒牙,已然淬满剧毒。
只待时机一到,便会……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