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禁地之外,时间依旧在流逝,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压抑紧绷的气息,却悄然发生了改变。以往,这里是绝对的死寂和肃杀,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沉静之下涌动着令人心悸的恐怖能量。可如今,这份沉静被一种更加微妙、更加躁动不安的氛围所取代。
斩荒深居简出,几乎不再踏出禁地半步。魔宫日常的事务,大半落在了影卫沉渊肩上。这本不稀奇,尊上闭关或外出征伐是常事。但这一次,不同。
太不同了。
首先,是尊上气息的变化。以往尊上即便闭关,那浩瀚如渊、令人战栗的魔尊威压也会如同无形的大网笼罩整个魔宫,提醒着所有生灵谁才是这里的主宰。可如今,禁地方向传出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甚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和……平和?这简直比尊上突然发狂屠城还要让魔族们感到惊悚!
其次,是资源的异常调动。魔宫宝库中那些珍藏万年、连魔将都难得一见的顶级疗伤圣药、温养神魂的天地灵粹,被一车车悄无声息地运往禁地。这还不算,更有眼尖的魔仆发现,尊上竟然……亲自外出!不是去征伐,也不是去巡视领地,而是潜入一些极度危险、环境恶劣的绝地,回来时往往伤痕累累,气息萎靡,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株散发着纯净生机灵光的仙草或是几块温润如玉的奇石!
这太反常了!
尊上何等人物?那是跺跺脚三界都要震颤的疯批魔尊!视万物为刍狗,自身便是力量的极致象征!他怎么会需要那些“温和”的灵物?又怎么会为了采集这些东西,弄得自己如此……狼狈?
所有的异常,最终都指向了禁地深处,那个被尊上拼死带回、一度被所有人认为是尊上发泄替身执念、早已该是一具尸体的仙族女子——云芷。
流言,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开始在魔宫华丽而冰冷的宫墙阴影下,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尊上昨日又去了一趟极北冰原,就为了一朵快要凋谢的千年雪魄莲!回来时半边身子都冻裂了!”
一个端着灵果盘的侍女压低声音,对另一个正在擦拭廊柱的同伴窃窃私语,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何止!前几日我还看见沉渊大人亲自护送一批从九幽深处采来的还魂草进去!那地方,可是连魔将都不敢轻易踏足啊!”
擦拭廊柱的侍女停下动作,脸上写满了惊疑,“那仙族女子……到底什么来头?不是说……快不行了吗?”
“谁知道呢!我看啊,八成是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仙门魅术,把尊上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先前的侍女撇撇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恐惧,“你没发现吗?尊上现在看我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以前是冷漠,现在是……根本看不见我们!他眼里好像就只有禁地里那个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同伴紧张地四下张望,生怕隔墙有耳,“这话要是传到尊上或者沉渊大人耳朵里,我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怕什么?现在魔宫里谁不在议论?”
侍女虽然嘴硬,但声音还是下意识地压得更低,“你们说,尊上会不会是……找到了什么新的修炼炉鼎?那种能吸人修为助长自身的邪法?不然怎么解释他耗费如此心血救一个仙族女子,自己却越来越虚弱?”
这个猜测,让两个侍女都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是这样,那尊上的行为似乎更符合他以往疯批的形象,但也更令人恐惧。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盯上的“炉鼎”会是谁。
流言不仅仅在底层侍女和魔仆中传播。一些嗅觉敏锐的魔将,也开始暗自揣测。
在魔宫偏殿的一处角落,几名身着狰狞魔铠的将领聚在一起,周身魔气缭绕,脸色凝重。
“赤炎左使……死得不明不白。”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魔将沉声道,眼神闪烁,“沉渊说是叛乱,可谁知道真相如何?尊上如今这般模样……连气息都感应不真切了。魔宫大权,几乎全落在那影卫手里!”
“哼,我看那仙族女子就是个祸水!”另一个脾气暴躁的魔将低吼道,“尊上自从把她掳来,行事就越发悖乱!先是为了她与仙界开战,身受重创,如今更是……像个药奴一样四处采集灵药!再这样下去,我魔域威严何在?若是被仙界那群伪君子探知虚实……”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担忧和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在几个魔将眼中悄然滋生。尊上若真的实力大损,长久不露面,这魔宫,这魔域,难道真要一直由一个影卫把持?
各种猜测,如同交织的暗流,在魔宫华丽而冰冷的表象下汹涌奔腾。有说云芷是隐藏极深的妖女,用了上古秘法控制了尊上心神;有说尊上是在修炼某种惊天动地的魔功,需要以特殊炉鼎为引,云芷只是工具;更有甚者,阴暗地猜测尊上是否在仙界一战中伤了根本,如今是在用那仙族女子的命来给自己续命……
沉渊如同最忠诚的暗影,穿梭于魔宫各处,无情地镇压着任何可能扰乱秩序的声音。有几个议论得最凶、甚至试图打探禁地消息的魔仆和低阶魔将,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暂时遏制了流言的公开传播,但无法消除弥漫在空气中的猜疑和不安。
每个人都感觉脚下的大地不再稳固。
曾经那个喜怒无常、却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疯批魔尊,是魔宫乃至整个魔域最稳定的基石。如今,这块基石似乎正在悄然碎裂。
而这一切不确定的源头,都指向了禁地深处,那个昏迷不醒的仙族女子。
她像一个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改变着整个魔宫的格局和……未来。
禁地之内,斩荒对这一切毫无所知,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所有的心神,都系在玉榻上那具微弱起伏的身躯上。
外界是风是雨,是忠诚还是背叛,于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他只是在完成一场……迟来的救赎。
用他残存的一切。
而魔宫上空,无形的阴云,正在缓缓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