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颤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斩荒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回应，却像一道撕裂永夜的光，瞬间照亮了他早已荒芜破败的灵魂荒原。
狂喜、庆幸、酸楚、悔恨……无数种极致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冲撞，几乎要将他这副残破的躯壳彻底撑裂。
他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哭了笑，笑了哭，像个终于寻回失而复得珍宝的孩子，情绪彻底失控，久久无法平复。直到那汹涌的浪潮稍稍退去，留下满心的震颤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他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泪痕交错，混合着干涸的血迹，狼狈不堪。但那双猩红的眸子，却洗去了往日的暴戾和死寂，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涅盘重生的光芒，一种卑微而灼热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却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毁灭意味的禁锢，而是变成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守护。指尖依旧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指腹一遍遍轻柔地摩挲着她刚刚颤动过的指尖，仿佛在确认那不是一场易碎的幻梦。
禁地内依旧死寂，只有魂灯幽蓝的火苗在安静跳跃，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玄冰墙壁上，拉得很长。
斩荒凝视着云芷安详的睡颜，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唇瓣。这张脸，他曾无数次透过它去看另一个影子，带着偏执的占有和毁灭性的疯狂。可此刻，当他真正“看见”她时，那些叠加的幻影仿佛在渐渐淡去，露出底下最真实的、属于“云芷”本身的轮廓。
不是素婉。
从来都不是。
这个认知，如同醍醐灌顶，带着迟来的剧痛，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试了几次，才发出嘶哑破碎、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阿芷……”
一声呼唤，带着千回百转的痛楚和失而复得的珍视。
“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生怕惊扰了什么。
“再动一下……好不好？”
“就一下……让我知道……你不是……不是骗我的……”
他像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迹的再次降临。然而，等待了许久，掌心中的手指依旧安静，没有再传来那令人心颤的触动。
一丝失望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汹涌的情感淹没。没关系，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等得起。千年他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
而有些话，他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起毕生的勇气，才能将那些在心底翻滚煎熬了太久的话语，倾吐出来。
“我错了……阿芷……”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剖白般的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中剥离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错得……离谱。”
他闭上眼，仿佛不忍回顾自己曾经的混账。
“我不该……把你掳来魔宫……不该用锁链锁着你……不该……不该把你当成她的影子……”
“她”这个字眼吐出时，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辨明的情绪，有执念，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正在逐渐放下的释然？
“素婉……是过去……是我回不去的梦……是我……用来惩罚自己的借口……”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云芷脸上，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悔恨。
“可你……你是真的。”
“是活生生的……会怕、会哭、会偷偷生气……还会……还会不顾一切扑过来救我的……云芷。”
说到最后那句，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无法承受的剧痛。
“我怎么会……蠢到……分不清……”
“我怎么会……以为你只是替身……”
他猛地摇头，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不是透过你看她……我不是……”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热度传递过去。
“我看着的一直是你……只是你……”
“只是我以前……被恨意蒙蔽了心……被疯狂吞噬了理智……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他俯下身，将滚烫的泪痕印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后悔了……阿芷……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没有早点认清……后悔没有对你好一点……哪怕……哪怕只是好一点点……”
“如果……如果我能早点明白……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这个假设，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汹涌的爱意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回来……求你回来……”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答应你……”
“魔尊之位？我不要了……这身修为？我给你……我的命？也给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你想要自由？我给你……我把整个魔宫都拆了……把三界都踏平……给你造一个最大最大的花园……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恨我？没关系……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只要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若游丝的喃喃自语，带着一种孩童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后，他停顿了许久。
仿佛在积攒最后一丝力气，说出那句最重要的话。
他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沉，仿佛要穿透那层沉睡的表象，直视她灵魂深处。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清晰，在死寂的禁地里缓缓回荡：
“阿芷，快点醒来……”
“给我一个机会。”
“不是替身。”
“只是你和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重新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禁地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窗外，魔域那轮永恒悬挂的、散发着不祥血光的月亮，似乎……也悄然柔和了几分血色，投下了一丝朦胧的、近乎温柔的微光，轻轻笼罩在玉榻上交叠的两人身上。
斩荒说完这一切，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缓缓伏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她依旧冰凉的手背上，闭上眼睛。
不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或许漫长，却已然点燃了希望的……未来。
这一次的崩溃，不再是绝望的宣泄。
而是一场迟来的、混合着血泪的……深情告白。
和一场关于“重新开始”的……卑微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