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勤还在床上翻来覆去。
王校长那句“学着绕路走”,在她脑子里盘旋了一夜。
她想不通。
周怀瑾那种滴水不漏的处事方式,到底是怎么炼成的?
真有人天生就八面玲珑?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林文静穿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她愣了一下。
“刘老师?李师傅?”
来人是张勤的恩师,也是她三婶李凤萍的母亲,刘赛男。
还有她的丈夫,市钢铁厂的八级钳工,李师傅。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林文静赶紧把人往屋里让,“外面多冷啊!勤勤!快看谁来了!”
张勤从二楼探出头,一脸惊喜。
“刘老师!李师傅!”
刘赛男看见张勤,脸上挤出个笑,但眼神里的疲惫藏不住。
“放假了?看你这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李师傅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网兜,装着苹果和橘子。他把东西放在桌上,拘谨地搓了搓手。
“快坐,快坐。”张建军从厨房出来,给两人倒了热茶。
“建军啊,你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刘赛男看着这宽敞明亮的新家,由衷地感叹。
“都是托了勤勤的福。”张建军憨厚地笑了笑。
几人寒暄了几句,屋里的气氛却慢慢沉了下来。
刘赛男和李师傅几次想开口,又都咽了回去。
还是林文静看出了不对劲。
“刘老师,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刘赛男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文静啊,不瞒你说,我们这次来,是……是想找勤勤给出个主意。”
张勤知道肯定发生事儿了。
刘赛男是什么人?市一中的特级教师,杀伐果断,什么时候这么为难过?
“刘老师,您说。”张勤坐直了身子。
旁边的李师傅开了口:“厂里……厂里不行了。”
“我们钢铁厂,上个月开始……改制了。”
改制?
张勤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师傅看着手里的茶杯说道:“以前是吃大锅饭,现在要自负盈亏。厂子效益不好,养不起那么多人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词。
“开始……下岗了。”
下岗?!
张勤整个人都僵住了。
现在才1984年初!
怎么会?
记忆中,那场席卷全国的下岗潮,不是应该在九十年代才开始吗?
“第一批名单已经下来了。”李师傅的声音更低了,“都是些年纪大的,身体不好的,还有就是……没啥技术的。”
“我……我也在名单上。不过我没事,快到退休年龄了,办了内退,每个月还能拿点钱。”
刘赛男接过了话头,眼圈红了。
“可那些年轻人怎么办啊?”
“二三十岁,三四十岁,正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突然就没了工作,你让他们怎么活?”
“前两天,我们厂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老婆刚生了二胎,他名字一下来,当天晚上就喝农药了……幸好发现得早,抢救过来了。”
“可人救过来了,以后呢?”
张建军和林文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在他们的观念里,国营工厂,那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张勤坐在那里,手脚冰凉。
是她的蝴蝶效应。
生命合金。
化肥。
饲料。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加速了。
她一直埋头在实验室里,在图纸上,在学校里,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的惊天变化。
她一直只顾着往前冲,却从没回头看过。
“勤勤?”刘赛男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们知道你现在出息了,脑子活。你那个‘华夏之光’,不是都成了全国的榜样了吗?我们就想着……来问问你。”
李师傅还在说着,声音里全是无助:
“你能不能……给他们指条活路?”
“他们都是好工人,钳工、焊工、车工……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就是脑子没那么活,不知道除了进厂,还能干啥。”
“只要有活干,多苦多累他们都愿意!”
听着李师傅的话,张勤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两个画面。
深市,“天工科技城”那片巨大的工地。
陈新中和许维钧在电话里绝望的咆哮。
“缺人啊!缺技术工!我快愁死了!”
“我设计的图纸,那帮工人根本看不懂!”
无数经验丰富、技术过硬的产业工人,一夜之间失去了饭碗。
国家级的超级项目,手握巨款,却因为找不到合格的工人而举步维艰。
这……
这不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吗!
“李师傅!”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屋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您刚才说,那些下岗的工人,只要有活干,多苦都愿意?”
“是啊!”李师傅用力点头。
“那……离开家,去千里外的深市,他们愿意吗?”
“深市?”李师傅一愣。
张勤没解释,她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话机旁。
她拿起听筒,手指在拨号盘上飞快地转动。
嘟……嘟……
电话很快接通。
“喂?!哪位?!”
电话那头,是陈新中标志性的大嗓门,背景里全是机器的轰鸣和工人的叫喊。
张勤深吸一口气。
“陈总,是我,张勤,麻烦你们那边算一下,天工科技城还缺多少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