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张被红笔画满的地图上,沉浸在那座名为“天工科技城”的未来幻梦里。
许维钧撑着桌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是创作者独有的癫狂和满足。
陈新中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李向阳他们几个,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工地上,为这座未来之城添砖加瓦。
只有张勤。
她站在狂欢的人群之外,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她看着那张地图。
看着上面每一个代表着“顶级”、“最好”、“世界一流”的区块。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钱。
钱。
钱。
那些红色的线条,在她眼里,全都变成了一张张燃烧的钞票。
五个亿。
听起来很多。
但要填满许维钧画出来的这个无底洞,真的够吗?
“许工。”
张勤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戳破了房间里狂热的气球。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她。
许维钧也抬起头,眉头微皱,似乎不满她打断了自己的激情。
“您……”张勤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个吝啬的甲方。
“您悠着点。”
“这五个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许维钧愣住了。
他身后的团队成员也愣住了。
陈新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张勤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许维钧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觉得我的规划,太贵了?”
“不是贵。”张勤摇摇头,走到地图前。
她指着许维钧刚刚画下的那片“顶级国际社区”。
“这里,要建专家别墅,我理解。要让人才安家,我也支持。”
“但有必要用进口大理石吗?”
她又指向那片“中央生态公园”。
“这里,要建人工湖,要高绿化率,我也同意。”
“但有必要从国外空运珍稀树种吗?”
张勤看着许维钧,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许工,我们是搞科研的,不是搞房地产开发的。”
“面子工程,可以有,但不能当饭吃。”
许维钧的脸色更难看了。
“张勤同志,你可能没理解。一座世界级的科技城,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代表着它的品味和格调!”
“你想要吸引全世界最顶尖的人才,就要给他们最顶级的环境!”
“这叫筑巢引凤!”
“我懂。”张勤点头,“但我们的‘巢’,首先得结实,得安全,得实用。”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话。
“如果钱不够。”
“绿化带,全给我砍了!”
“砍了?”许维钧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张勤的语气不容置疑,“砍了,改成菜地都行!”
“让科研人员家属自己种点葱,种点蒜,自给自足,不也挺好?”
“我们是来干事业的,不是来度假的!”
“你……”许维钧指着张勤,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团队,那群精英规划师们,个个面面相觑。
他们从业以来,见过抠门的甲方,见过指手画脚的甲方。
但要把中央公园改成菜地的甲方,这绝对是第一个!
这哪里是没有格调?
这简直是反格调!
“张勤,你……”陈新中也急了,小声提醒她,“别……别这么说啊,许工会生气的。”
“我没开玩笑。”张勤看着许维钧,严肃地说。
“许工,我重申一遍我的原则。”
“在你的专业领域,我绝不干涉。怎么设计,怎么规划,你说了算。”
“但是,有两条底线,必须遵守。”
“第一,安全。所有建筑,所有基础设施,必须用最高标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偷工减料。”
“第二,实用。钱,必须花在刀刃上。实验室的设备,厂房的管线,科技仪器的配置……这些地方,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至于其他的……”
张勤顿了顿。
“能省则省。”
许维钧脸上的怒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神情。
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
他终于明白。
眼前这个女孩,她不是不懂,也不是抠门。
她只是把每一分钱,都看得无比重要。
因为她知道,这钱,是国家的钱。
是用来为国家科技,杀出一条血路的军费。
而不是用来给她自己,建一座奢华后花园的。
许久。
许维钧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
他重新拿起笔,但这一次,他拿的是一支黑色的。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自己刚才画下的那些狂热的红色线条,陷入了沉思。
张勤看着他的背影,也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位天才,听进去了。
她转过身,看着窗外。
心里那块关于钱的大石头,暂时落了地。
但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
五个亿……
这笔钱,是国家对她的信任。
是沉甸甸的责任。
她不能只当一个指手画脚的甲方。
她必须为这个项目,创造出远超五个亿的价值。
怎么创造?
靠收租金吗?
不。
要靠技术。
要靠那些能改变世界,能让国家真正强大的核心技术!
她的时间,不能再耗在这里了。
计算机、操作系统……
还有一大堆被她开了个头,就扔在那里的项目,等着她去推进。
她必须尽快回去。
“陈总,许工。”
张勤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最多,再在深市待一个星期。”
“什么?”陈新中第一个叫了起来。
许维钧也转过身,“你要走?”
“对。”张勤点头,看着一脸错愕的众人。
“我是北工大的学生,我还要回去上课。”
“……”
这个理由,强大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李向阳他们几个,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
没错,我们大姐头,还是个学生呢!
“可是……这个项目……”陈新中急得团团转,“天工科技城,这么大的摊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项目的前期规划、设计,全权委托给许工的团队。”张勤看向许维钧。
“项目的具体落地、施工协调、政府对接,由陈总你来负责。”她又看向陈新中。
“我相信你们。”
她的语气,平静而笃定。
许维钧看着她。
他刚刚才找到一个能让他赌上职业生涯去挥洒才华的舞台。
结果,这个舞台的搭建者,这个项目的灵魂人物,居然告诉他,她要回学校去……上课?
这算什么?
甩手掌柜吗?
“张勤同志!”许维钧的声音有些急切,“你才是这座城的决策人!没有你,很多决策……”
“我会定期来看。”张勤打断他。
“而且,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
她看着许维钧,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客套,只有纯粹的信任。
“你只需要,帮我把它建出来。”
“建成我们刚才说的那个样子。”
“安全,实用,能为我们国家,留住科学家,孵化出未来。”
许维钧不说话了。
他只是看着她。
张勤说完,不再解释。
她走到李向阳他们面前。
“你们也一样。”
“这一个星期,把深市想看的,想玩的,都看够,玩够。”
“一周后,我们回北工大。”
她拍了拍李向阳的肩膀。
“假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