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漩涡像一张巨口,吞噬着往生河里暗淡的光线。白骨舟在狂暴的能量湍流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吴境紧攥着冰冷的船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片令人心悸的悬浮尸体群落。它们无声无息,如同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残破战旗,散发着冰冷与腐朽的气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腑,带着浓郁的死亡腥甜。
“再往前,就是真正的‘亡者回廊’了,”船头,摆渡老叟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朽木。他佝偻着背,浑浊的独眼警惕地扫视着漩涡深处,“这里的尸骸…都是飞升路上折戟沉沙之辈。执念不散,怨气成渊。心神稍有不稳,便会被拖入其中,永堕沉沦。”
吴境没有回应,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左臂。那里,深嵌于血肉骨骼之中的时砂结晶,正传来一阵阵滚烫的悸动,越来越急,越来越烈!仿佛一颗被强行按捺在胸腔里的心脏,感应到了某种致命的召唤,想要破体而出!灼痛感尖锐无比,顺着神经直冲脑海,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他死死按住手臂,指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视线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漩涡深处那一具具扭曲的残躯上。
白骨舟艰难地挤进尸骸群落的缝隙。幽蓝色的能量流如同活蛇,缠绕着形态各异的尸体,有些还勉强保持着人形,身着古老残破的战甲;有些则早已扭曲变异,生出狰狞的骨刺或怪异的鳞片。他们的脸上凝固着生前最后的情绪——极致的恐惧、不甘的怨毒、或是绝望的空洞。这些空洞的眼窝,仿佛都无声地“望”着这艘闯入死亡禁地的孤舟。
就在白骨舟即将穿过这片尸域的核心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吴境!左臂的时砂结晶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铜色光芒,仿佛烧红的烙铁,灼烫感瞬间攀升至顶点。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视线穿过几具漂浮的尸骸缝隙——
一具保存相对完整的女性尸身映入眼帘。
她蜷缩着,仿佛在拥抱什么至宝。长发如同黝黑的水藻,缠绕着她苍白僵硬的脸颊。那面容……那曾经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轮廓……即使被死亡染上青灰,即使被河水浸泡腐蚀,吴境也绝不会认错!
“婉清……?”一声破碎的低语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撕裂心肺的剧痛。
那具尸骸,分明是苏婉清!
她穿着吴境记忆深处那件熟悉的素青色纱衣,尽管早已被河水侵蚀得看不出本色。而最刺痛吴境眼睛的,是斜插在她发髻间的那枚青玉簪——形如半轮新月,温润中透着清冷的光泽。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初春时节,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生辰贺礼!簪尾垂落的流苏,此刻凝着细碎的冰晶,在幽暗的河水中折射出微弱而凄凉的光芒。
嗡——!
左臂的时砂结晶在这一刻彻底狂暴!不再是悸动,而是剧烈无比的震颤!仿佛要挣脱束缚,破开血肉,直冲向那具冰冷的尸骸!恐怖的共鸣之力爆发,吴境只觉得半边身体都被这力量撕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踉跄着扑向船边,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枚簪子。不可能!理智在疯狂咆哮,婉清怎会陨落于此?怎会如此冰冷地躺在往生河的死亡漩涡里?
视线艰难地移动,从婉清僵硬的手指,挪向她怀中紧紧抱着的东西。
那并非什么宝物,更像是……一块破碎的器物残片。约莫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刻度与符文。无数深邃的线条在碎片内部缓缓流转、变幻,如同星河流淌,又似命运丝线交织。一个清晰、古老、蕴含某种规则的刻痕,烙印在碎片的背面——
【观测者 ? 第七代】。
这五个字如同五柄冰冷的凿子,狠狠钉入吴境的识海!
观测者?第七代?
这两个词仿佛带着湮灭灵魂的力量,瞬间摧毁了他强行构筑的心理堤坝。婉清?她怎么会和这个神秘莫测、层次远超他想象的“观测者”扯上关系?第七代又意味着什么?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爆炸,过往的记忆碎片被这残酷的景象冲击得七零八落,左臂时砂的剧痛和此刻心灵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呃啊——!”
剧烈的头痛伴随着眩晕猛烈袭来。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具紧紧抱着维度罗盘残片的“苏婉清”尸骸,浸泡在幽蓝河水中的右手,猛地向上扬起!五指箕张,速度快如闪电,精准而冰冷地攫住了吴境探出船边的左手手腕!
刺骨的冰寒瞬间蔓延!那绝非尸体的温度,更像是冻结了亿万载岁月的亘古玄冰!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从那只手上传来,远比漩涡的吸力更可怕!
“啪嗒!”
吴境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腕骨在那冰冷手指挤压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全身灵力疯狂涌向左臂,试图催动时砂结晶的力量抵挡。然而,那冰冷的手掌如同最坚固的青铜枷锁,纹丝不动!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具尸骸的“复苏”,原本就狂暴异常的漩涡中心,能量流的方向骤然逆转!
轰隆隆——!
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在河底搅动,磅礴的河水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不再向内吞噬,而是疯狂地……向后奔腾!白骨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大逆流裹挟,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竟被拖拽着,不受控制地向着漩涡的更深处、向着那具抓住吴境的尸骸倒冲回去!
“不——!”摆渡老叟惊恐欲绝的嘶吼声被淹没在河水的怒嚎之中。船头的青铜灯盏疯狂摇曳,囚禁其中的十万星光在灯罩壁上疯狂冲撞,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噗噗声,明灭不定,如同濒死的萤火。
吴境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倒流的河水狂暴地冲击着他,冰冷刺骨,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他被死死拽住,半个身体已经拖出船外,身体悬空,面朝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属于苏婉清的苍白面孔。他甚至能看清她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然而,那张本该熟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属于苏婉清的神情,只有一种……属于万载玄冰的空洞与漠然。漆黑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他此刻布满惊骇与绝望的脸。
船桨上的饕餮纹在狂暴的逆流中明灭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哀鸣,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