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血浪舔舐着白骨舟的船舷,发出粘稠的咕噜声。吴境立于船头,脚下这艘由不知名巨兽骸骨拼凑而成的渡船,在翻涌的往生河中颠簸前行,每一次摇摆都像踩在濒死巨兽的脊梁上。河水粘稠,泛着铁锈与腐败血肉混合的暗红色泽,腥气凝滞,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淤泥。摆渡老叟佝偻着背,沉默地摇着那柄刻满饕餮青铜纹的木桨,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沾满黯淡星尘的蓑衣垂落,遮蔽了他所有的神情。
吴境的目光落在浑浊的河面上。几片破碎的、疑似衣物的织物漂浮而过,旋即被水下无形的力量拖拽下去,消失无踪。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无意扫过水面——
整个人瞬间冻住,血液倒流。
水面之下,清晰地映出的并非白骨舟的倒影,也不是他此刻惊愕的面容!
那是一个庞大、死寂的空间。空间的正中,矗立着一座无法形容其高度的巨门,材质非金非石,散发着亘古洪荒的青铜色泽,冰冷、沉重,门扉上繁复古老的饕餮纹路扭曲盘绕,仿佛活物在缓缓蠕动,仅仅是倒影,那无形的威压就穿透水面,狠狠攥紧了吴境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而门前,跪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与吴境此刻一模一样的青灰色布袍,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透着一股绝望的倔强。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具晶莹剔透的冰棺。
冰棺中,静静躺着苏婉清。
吴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碎。倒影中的苏婉清,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如同沉睡在永恒的寒冰里。那个跪着的人影……是他!是他吴境!他跪在那座恐怖巨门之前,死死抱着苏婉清的冰棺,仿佛那是世间唯一残存的光,哪怕卑微如尘土,也要用身体去阻挡那扇门的开启。这幅景象,是未来?是过去?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诅咒预兆?
“不…”吴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哑低吼,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船船舷冰冷的白骨。那画面带来的冲击远胜任何直接的攻击,直刺灵魂最脆弱之处。苏婉清……那座门……他为什么会抱着她的冰棺跪在那里?无尽的恐慌和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摇桨的老叟,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那柄刻着饕餮花纹的船桨,搅动了平静的水面。
哗啦!
船桨破开血水,涟漪荡开。
水面下那幅跪抱冰棺的倒影,猛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被这涟漪惊醒,倒影中那个跪在青铜巨门前的“吴境”,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吴境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脸,但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极致的痛苦、惊惶,还有一种濒临疯狂边缘的绝望。那双倒影中的眼睛,空洞得如同被挖去了所有星辰的夜空,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紧接着,更让吴境头皮炸裂、浑身寒毛倒竖的景象出现了!
倒影里的“吴境”,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竟然猛地聚焦!穿透浑浊的河水,穿透空间的阻隔,直直地、死死地盯住了白骨舟上真实的吴境!
他的嘴巴猛地张开,无声地、拼命地开合着,像是在嘶喊,在呼救!那无声的呐喊蕴含着撕裂灵魂的恐惧和哀求,疯狂地冲击着吴境的神经。
“呃啊——!”吴境完全无法控制,一声惊骇到极点、混杂着剧烈痛苦的嘶吼,冲破了他的喉咙。那不是恐惧外界,而是源于对自己未知命运的巨大惊怖。他几乎是本能地,双掌猛地向前推出!积蓄在体内的入心境之门第八层巅峰的时空本源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明灭流转的银色时空纹路构成的屏障瞬间在他身前展开,如同扭曲折叠的星河,屏障的边缘剧烈震荡,与周遭粘稠猩红的河水刚一接触,立刻迸发出刺耳的、如同亿万玻璃同时碎裂的尖啸声!银色的时空之力与血红色的河水疯狂碰撞、湮灭,又不断衍生出新的纹路,在河面上激起剧烈震荡的波纹,这些波纹诡异地不再扩散,反而向内收束、扭曲,隐约交织成一扇巨大而模糊的门的形状!
“是谁?!”吴境双目赤红,对着水下那恐怖的倒影厉声喝问,声音在时空之力的尖啸中显得破碎不堪。他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维持着时空屏障的力量输出,身体却在白骨舟上微微摇晃,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布料。那倒影无声的呼救,像一把冰冷无形的凿子,狠狠凿穿了他构筑的心理防线,带来了粉碎神魂的冲击。
水下,那倒影中的“吴境”,依旧在疯狂地、无声地呐喊,死死盯着他,抱着冰棺的双臂似乎要将那冰冷的棺椁彻底勒碎。倒影处的水流,在船桨搅动和时空屏障激荡的双重影响下,变得愈发浑浊混乱,像被搅翻的血池淤泥。无数破碎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絮状物被搅起,更添几分诡谲。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突兀地从船底传来。
吴境身体猛地一震,维持时空屏障的双掌都抖了一下。那声音……厚重、空洞,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质感,绝非石块撞击木头的声响,更像是……某种沉重、坚硬、冰冷的东西,在用无法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击着白骨舟的船底!
咚!咚!
撞击声再次传来,一下紧接着一下,间隔短促而狂暴,沉闷的巨响在粘稠的河面上回荡,每一次撞击都让整艘白骨渡船剧烈地摇晃、震颤!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船头的青铜风灯剧烈摇曳,里面囚禁的数万点星光疯狂窜动,发出痛苦的嗡鸣。
吴境骇然低头,目光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船底位置。那浑浊的血水下,巨大的冰棺轮廓隐约可见!是它!是倒影里那具盛放着苏婉清的冰棺!它在撞击船底!它在试图……破船而出?!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混合着惊悚和某种荒谬绝伦的直觉,瞬间席卷了吴境的全身。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剧烈摇晃的船身,投向那个罪魁祸首——摆渡的老叟!
老叟依旧佝偻着背,低垂着头,仿佛船底的恐怖撞击和整艘船即将倾覆的危机,都与他毫不相干。他那只布满皱纹、沾着星尘的手,再次握紧了那柄刻着饕餮纹的船桨。
在吴境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注视下,老叟的手臂以一种恒定不变的、令人窒息的节奏,缓缓抬起——
然后,又一次,无声地、狠狠地,将那柄布满不祥纹路的木桨,刺入了粘稠的血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