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寿宴风云（上）
巍峨宫殿，笙歌鼎沸。太后寿宴设在慈宁宫正殿及前廷，百官按品阶列坐，命妇们则簇拥在太后与皇后下首的席位。金碧辉煌，觥筹交错，一派皇家气象，喜庆祥和。
沈清璃坐在母亲沈氏身侧稍后的位置，垂眸静坐，姿态恭谨。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不易察觉的嫉妒。苏浅月坐在对面不远处的命妇席中，与身旁几位贵女言笑晏晏，似乎全然沉浸在这欢乐的氛围里，只是那偶尔扫过来的眼神，冰冷如毒蛇的信子。
宴席过半，酒酣耳热。殿中舞姬水袖翩跹，乐声悠扬。皇帝与太后高坐御座，面带笑容，接受着臣子命妇们一轮轮的祝寿。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几乎要忘记潜藏的暗流。
沈清璃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看似在欣赏歌舞，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殿内的几个关键点位——玄真道人可能潜伏的角落、那名被控制的小太监所在的方向、以及太后御案上那几样精致的膳食与饮品。萧景珩安排的人手如同隐形般融入了宫廷侍卫和宫人之中，但她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就在一曲终了，舞姬退下，乐声暂歇的间隙——
骤然间，一股毫无预兆的怪风自殿外卷入，吹得殿内烛火一阵明灭摇曳，悬挂的宫灯叮咚作响！这风来得极其突兀，此刻外面分明是晴朗无风的天气！
“呀！”席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紧接着，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殿外广场上空，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大群乌鸦，它们不像寻常鸟类那般飞过，而是围绕着慈宁宫上空，发出刺耳的聒噪，盘旋不去，黑压压的一片，在喜庆的宫宴上空投下了一片不祥的阴影！
殿内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古人迷信，视乌鸦为不祥之鸟，如此异象出现在太后寿宴上，简直是极大的晦气！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席间一个穿着五品官员服饰、面色惶恐的中年男子猛地站起身，指着殿外盘旋的鸦群，声音发颤地高呼：“妖……妖异！此乃不祥之兆啊！定是……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太后娘娘的福寿！”
他这一喊，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场面更加混乱。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官员像是鼓足了勇气，目光在殿内逡巡，最终，定格在了垂眸静坐的沈清璃身上，手指颤抖地指向她：“方才……方才那股怪风，似乎就是从这个方向刮进来的！还有这些乌鸦……下官听闻，有些妖邪之物，最是能招引这些污秽之物！”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般射向沈清璃！
怀疑、恐惧、厌恶、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成的巨网，顷刻间将她笼罩。
高坐御座的皇帝，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微蹙，目光沉静地看向沈清璃，带着审视。太后亦是收敛了笑意，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任谁在寿宴上遇到这等事，心情都不会愉快。
苏浅月低垂着头，用帕子掩住嘴角，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成了！第一步已经成功！沈清璃，看你还如何狡辩！
千钧一发，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沈清璃能感觉到母亲沈氏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抓住她衣袖的、微微发抖的手。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众人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反而是一片令人心静的沉凝。她没有立刻大声辩解，也没有惶恐请罪，只是迎着皇帝和太后审视的目光，从容起身，离席，走到殿中空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太后娘娘，”她的声音清越，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臣女惶恐。今日太后圣寿，普天同庆，竟有异象发生，惊扰圣驾，实乃臣等之过。”
她先认了个“惊扰”的错，姿态放得极低，却绝口不提“妖孽”二字。
那指认她的官员见状，立刻尖声道：“沈小姐何必避重就轻！此等异象，分明是冲你而来！定是你身带不祥，才招致……”
“这位大人，”沈清璃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转向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熟读圣贤书，当知‘子不语怪力乱神’。仅凭一阵风、几只飞鸟，便妄断臣女身带不祥，是否太过武断？岂不闻‘风起青萍之末’，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大人不先去查探风从何起，鸟因何聚，却急于将‘妖孽’之名扣于臣女一介弱质女流身上，不知是何道理？”
她言辞恳切，逻辑清晰，一番话既点明了对方言论的荒谬，又暗指其居心叵测。
那官员被她问得一噎，脸色涨红：“你……你强词夺理！这异象分明……”
“异象确实发生了。”沈清璃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御座，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恳请，“陛下，太后娘娘，臣女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在此争论臣女是否‘不祥’，而是应立刻查明异象根源，以免再生事端，扰了太后娘娘的雅兴，也让诸位大人和夫人安心。臣女恳请，立刻派人严查殿外风向异常之处，以及那些乌鸦盘旋之地的蹊跷！”
她这番应对，完全出乎了苏浅月和那官员的预料。她没有陷入自证清白的陷阱，反而将焦点引向了查明真相，姿态磊落，合情合理。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沈清璃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那面色惶急的官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沈卿家所言有理。来人，即刻去查！”
就在侍卫领命欲出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佛号。
“阿弥陀佛！”
一位身着灰色僧袍、手持禅杖、眉宇间充满慈悲与智慧的老僧，缓步走入殿中，正是西山龙泉寺的住持，慧明大师。
“贫僧慧明，参见陛下，太后娘娘。”慧明大师行礼如仪。
太后见到慧明，脸色稍霁：“大师不必多礼。大师今日怎会入宫？”
慧明大师目光平和地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沈清璃身上，微微一笑，才回答道：“回太后，贫僧今日恰在宫中为藏经阁整理典籍，听闻此处有异动，恐惊扰圣驾，特来一看。”他转而看向殿外仍在盘旋的鸦群，以及殿内某些因刚才怪风而略显凌乱的地方，摇了摇头。
“世人多愚，易被表象所惑。”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风乃天地之气，流转无常，今日晴空生风，或许是地气涌动，或许是远处气流变化所致，不足为奇。至于这鸦群……”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看向殿内某个角落，那里站着一名低眉顺眼的司设监太监（正是被赵统领控制的那人）。
“乌鸦嗅觉灵敏，尤喜腥臊腐臭之气。若有人以特殊药物或饵料，提前布置于某处，招引鸦群聚集，也并非难事。此等伎俩，不过是些江湖术士掩人耳目、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岂可因此便妄断他人为妖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慧明大师德高望重，他一开口，份量自然不同。殿内不少人闻言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觉得大师所言极是。
那指认沈清璃的官员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苏浅月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没想到，慧明大师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为沈清璃说话！
沈清璃心中稍定，知道反击的时刻，即将到来。
然而，就在她以为局势即将逆转之时，异变再生！
那名一直低着头的司设监小太监，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指着沈清璃，尖声叫道：“是她！就是她！奴才……奴才亲眼看见，她身上有黑气冒出来！她是妖孽！大师，您快收了她！”
说着，他竟不顾一切地朝着沈清璃扑了过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匕首！
“护驾！”
殿内顿时一片大乱！侍卫们纷纷拔刀上前。
沈清璃瞳孔猛缩，这变故，正在系统推演的几分之一之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刺吸引。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沈清璃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御座之旁，一名负责为太后布菜的宫女，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点细微的粉末，从她的指甲缝中，落向了太后面前那碗刚刚奉上的、热气腾腾的羹汤之中！
那个推演中最关键的疏漏——针对太后的毒杀，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悄然发动了！
沈清璃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想要示警，但那刺客已扑到近前，冰冷的匕首带着腥风，直刺她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