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那句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的嘱咐，却比万钧雷霆更重。
“别……别让他现在就死了……”
他低头，看着她因力竭而苍白如纸的睡颜，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她眼下投出一片安静的剪影。他忽然就懂了。
对于青丘而言，对于这只承载了全族血海深仇的小狐狸而言，死亡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恩赐。玄天宫主不配得到这份恩赐。
一剑封喉，魂飞魄散，那太便宜他了。
她要的，从来不只是复仇。她要的是真相，是公道，是让那场被岁月与谎言尘封的滔天罪行，在三界所有生灵的注视下，被一笔一划地重新刻写在青史之上。要让玄天宫主，这个道貌岸然、受万仙敬仰的仙道巨擘，亲口承认自己的罪孽，在无尽的唾骂与鄙夷中，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那才是对青丘亡魂，最彻底的告慰。
沈清辞的眼神由复杂转为清明，他抱着苏九九的手臂收得更稳，另一只手并指成剑，朝着不远处瘫跪在地的玄天宫主虚空一点。
霜寒剑方才被那股本源之力修复，剑意之纯粹更胜往昔。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色剑气破空而出，却不带半分杀意。剑气在空中分化成数十道细密的剑丝，如游龙般缠上玄天宫主的四肢百骸，最终没入他周身大穴。
这不是简单的捆缚，而是以剑气为锁，彻底封死了他体内每一处可能残存或重新凝聚灵力的窍穴。从此以后，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连一个凡间的壮汉都不如。
做完这一切，他才抱着苏九九，缓步走向昏死在塔壁边的几人。
他先来到云舟身旁。这位魔域少主此刻的模样颇为狼狈，嘴角挂着血沫，脸上蹭满了灰，但胸膛依旧在有力地起伏着。沈清辞指尖凝聚出一缕精纯的剑元，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咳……咳咳！操！”
云舟猛地坐起，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瘀血吐在地上，脸色反倒好看了几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当看到那恢复如初、星辰璀璨的天穹，以及平稳跳动的灵脉核心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我没死？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个老疯子呢？”他揉着发疼的脑袋，记忆还停留在空间崩塌、星辰如雨的末日景象里。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被剑气锁链捆缚、形容枯槁的玄天宫主身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他怎么……”
沈清辞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平静地说道：“九九解决了。”
“九九？”云舟的视线这才转向沈清辞怀里，看到了那只安然沉睡的小狐狸，眼神里的震惊更浓了。他张了张嘴，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想起那道白衣剑尊的剑影，想起那神出鬼没的千机楼主，再看看眼前这匪夷所思的结局，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觉得那个猜测太过荒谬，荒谬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沈清辞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转身走向林清婉与两位长老，用同样的方法将他们唤醒。
林清婉醒来时，反应比云舟要沉静许多，但她眼中的迷茫与震撼却丝毫不减。她看着沈清辞，又看看他怀里的苏九九，最后目光定格在玄天宫主身上，秀眉紧蹙，显然同样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张两位长老燃尽了元婴之火，亏空最大，醒来后气息依旧萎靡，但当他们看到玄天宫主那副阶下囚的模样时，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困惑。
“沈剑仙，这……”李长老拱了拱手，语气虚弱地开口。
沈清辞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到玄天宫主身上，声音清冷，却字字清晰：“玄天宫主勾结上古残魂，欲毁三界灵脉，已被制服。但他的罪，不止于此。”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
毁掉灵脉核心，这已是足以让三界共诛之的滔天大罪，难道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沈清辞小心翼翼地将苏九九靠在自己身上，空出一只手，探入她胸前的衣襟，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边缘极不规则的古朴镜片。
正是那枚狐心镜的碎片。
碎片入手冰凉，镜面灰蒙蒙的，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
“这是……？”林清婉不解地问。
沈清辞没有回答，而是将自己的一缕剑元渡入其中。
嗡——
狐心镜的碎片发出一声轻鸣，镜面上的灰色雾气如潮水般退去，一抹微光从镜心亮起，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片光幕。
光幕中的景象，是一片美得不似人间的山谷。桃花灼灼，溪水潺潺，无数身姿优美的白狐在林间嬉戏，天地间充斥着祥和与安宁。
“青丘……”两位长老见多识广，立刻认出了那片传说中的狐族圣地。
然而，下一瞬，画面突变。
天空被染成了血色，无数身穿玄黑道袍、手持制式法剑的修士，如蝗虫过境般从天而降。他们脸上带着嗜血的狂热，剑光与术法毫不留情地斩向那些手无寸铁的狐族。
惨叫声、哀嚎声、建筑倒塌声，瞬间撕碎了山谷的宁静。鲜血染红了溪水，桃花被烈火焚烧成灰。一只只白狐在绝望中倒下，美丽的皮毛被鲜血浸透，临死前的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解。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惨无人道的屠杀。
云舟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林清婉更是脸色煞白，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画面中，一个身影尤为突出。他身着比旁人更加华贵的宫主法袍，手持一柄黑气缭绕的长剑，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享受着毁灭的快意。他一剑斩下了一只试图保护幼崽的母狐的头颅，然后抬起脚，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踩成了肉泥。
尽管他的面容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但那双眼睛里的阴鸷与疯狂，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得出来。
正是玄天宫主！
光幕中的景象还在继续，屠杀过后，玄天宫主带领弟子们，开始熟练地剥取狐皮，挖掘狐丹，甚至连那些刚刚出生的幼崽都不放过。整个青丘，化作了一座人间炼狱。
“畜生！”云舟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提着刀就要冲上去。
“等等！”李长老一把拉住了他，这位一向沉稳的老者，此刻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尚存一丝理智，“让他看下去！”
光幕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片废墟之上。玄天宫主站在青丘祖祠的祭坛前，手中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那是青丘狐王的九窍玲珑心。他的声音，通过狐心镜的记录，清晰地传了出来：
“一群空有宝山而不自知的废物，这九窍玲玲心，这青丘灵眼，合该为我所得！待我融合上古残魂，重塑三界秩序，尔等今日之死，也算死得其所！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光幕骤然消散。
灵脉塔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死死地钉在瘫跪在地的玄天宫主身上。
震惊、愤怒、鄙夷、恶心……种种情绪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
谁能想到，千年前那场震惊三界、被定性为魔道巨擘所为的青丘灭族惨案，真凶竟然会是仙道联盟的领袖之一，德高望重的玄天宫主！
他不仅灭了青丘满门，还将这盆脏水泼到了魔道身上，挑起仙魔两道长达数百年的争斗，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利用从青丘掠夺的资源，一步步将玄天宫发展壮大。
这是何等的阴险！何等的恶毒！
“原来……原来是你……”云舟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到了极点，“我魔域背了上千年的黑锅，无数同道因此惨死在仙盟的围剿之下，原来全都是你这个伪君子在背后搞鬼！”
林清婉的身体微微摇晃，她所信奉的仙道正义，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看着玄天宫主，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与幻灭：“宫主……你怎能……怎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面对众人的质问与怒火，玄天宫主却只是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悔意，反而充满了怨毒与癫狂。
“成王败寇罢了……若不是……若不是这只小孽畜……”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清辞怀里的苏九九，声音沙哑而怨毒，“若不是她，现在站在这里接受审判的，就是你们！”
他输了，但他不认。
就在此时，那枚狐心镜碎片上，再次亮起一抹柔和的青光。一道苍老而疲惫的残魂虚影浮现出来，正是那位在灵脉核心处指引苏九九的青丘祖灵。
他没有看玄天宫主，而是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青丘之冤，今日终得昭雪。老朽代表青丘三千七百二十一名枉死之魂，谢过各位。”他的声音里，带着历经千年的沧桑与解脱，“此獠罪证确凿，万死难辞其咎。只求各位，能将他带回三界，公审其罪，还我青丘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真相。”
这道祖灵的证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证（祖灵）、物证（狐心镜）俱在，玄天宫主亲口承认，罪证确凿，再无任何抵赖的可能。
李、张两位长老对视一眼，神情无比凝重。他们知道，这件事一旦公之于众，将在整个三界掀起何等恐怖的惊涛骇浪。仙道联盟的信誉将一落千丈，玄天宫这个庞然大物将如何处置，仙魔两道刚刚缓和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但他们更清楚，真相，不容掩盖。
李长老上前一步，对着祖灵的虚影郑重地回了一礼：“前辈放心，我等定会押解此獠返回仙盟城，召开三界大会，公审其罪，以慰青丘在天之灵！”
祖灵的虚影欣慰地点了点头，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空气中。
灵脉塔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众人看着被剑气锁链捆得严严实实的玄天宫主，心中百感交集。危机解除了，真凶擒获了，可每个人的心头，却都压上了一块更沉重的石头。
他们即将带回去的，不只是一个罪犯。
更是一场足以颠覆整个三界秩序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