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白衣身影动了。
没有丝毫征兆，像一滴投入滚油的净水，瞬间在死寂的战场边缘炸开。
“清辞！”云舟目眦欲裂，下意识地想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死死按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色，义无反顾地投入那片能将神魂都碾碎的、由纯粹魔气与邪能交织而成的风暴中心。
“他疯了！”张长老失声喃道，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那不是修士该踏足的领域，那是神魔的角斗场，凡人闯入，唯一的下场便是粉身碎骨。
林清婉扶着石壁，死死咬着下唇，一丝鲜血顺着唇角滑落也未曾察觉。她的目光穿透重重能量乱流，追逐着那抹白色。她看清了沈清辞的脸，那张总是清冷如玉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在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战场，不过是一张需要他落子的棋盘。
他要做什么？
沈清辞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中快得像一道错觉。他周身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色光焰，那光焰并不炽烈，却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圣洁与锋锐。所有靠近他身体的、足以撕裂钢铁的邪气与魔气，都在触碰到那层金光的刹那，如春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
他在那片凡人禁区之中，硬生生走出了一条不染尘埃的道路。
此刻，战场的中心，永夜魔主与玄天宫主的对峙已到最终关头。
“你……伤了本尊？”
永夜魔主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玄天宫主狂喜的顶点。那双墨色凤眸中的怒火，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情绪，而是正在凝聚成一种足以毁灭一切的本源之力。他周身的黑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整个幽冥渊底的空间都在因他逸散的怒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准备不计代价，将眼前这个亵渎了他的蝼蚁，连同这片污秽之地，一同归于虚无。
“哈哈哈哈！是又如何！”玄天宫主感受到了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但他毫不在意。他手中的黑剑再次高举，眼底的红焰燃烧到了极致，“你的容器撑不了多久！而我，有‘神’的力量！你拿什么跟我同归于尽？！”
他所有的心神，都死死锁定了眼前的永夜魔主，提防着他那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击。他完全没有察觉到，一道死亡的阴影，正从他的背后悄然降临。
沈清辞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玄天宫主身后不足三尺之地。
这个距离，对于他们这个级数的强者而言，已是形同贴身。
他看清了。
就在玄天宫主将所有力量都灌注于黑剑，准备迎接永夜魔主最终反扑的瞬间，在他后心靠下三寸的位置，那浓郁如墨的邪气流转之中，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凝滞。
那不是力量的节点，也不是功法的罩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不谐。是上古残魂那庞大驳杂的力量，与玄天宫主自身凡胎肉体之间，一个无法彻底弥合的排异点。
它一闪即逝，快到连玄天宫主自己都未曾察觉。
但沈清辞看见了。
就是现在！
他没有拔剑。对付这种层级的存在，寻常剑招已无意义。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掌心之中，那层护体的金色光焰骤然收缩、凝聚，化为一团拳头大小的、仿佛由纯粹的太阳真火凝结而成的金色光球。
光球内部，无数细如牛毛的金色剑意生灭不定，彼此交织，散发着焚尽万邪的恐怖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沈清-辞一掌印出。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这一掌，印在了那稍纵即逝的凝滞点上。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玄天宫主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高高举起的黑剑停在半空，全身那股足以撼动深渊的滔天邪气，如同被巨石截断的洪流，轰然逆冲！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与不敢置信的凄厉惨叫，从玄天宫主喉咙里爆发出来。那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源自力量核心被强行撕裂的剧痛。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那双燃烧着红焰的瞳孔因剧痛而扭曲变形。他看到了，看到了身后那张清冷如冰雪的脸。
是沈清辞！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可能穿过自己与魔主的力场？他怎么可能……伤到自己？！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思考了。
就在玄天宫主被背后突袭打断所有节奏，力量逆冲，全身防御洞开的刹那——
永夜魔主动了。
那双燃烧着毁灭怒火的墨色凤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在他看来碍手碍脚的白衣剑修，竟敢、且能够插手他的战斗。
一股被蝼蚁冒犯的恼怒涌上心头。
但下一刻，这股恼怒便被他那烙印在神魂深处的、属于顶尖猎食者的本能彻底压下。
时机！
一个由别人创造的、他绝不会承认、却又完美到无可挑剔的时机！
永夜魔主眼中的毁灭怒火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他那原本准备释放灭世一击而高举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所有的力量，由外放的狂暴，转为内敛的极致。
一抹纯粹到极点的黑暗，在他掌心凝聚。
那黑暗不吞噬光，也不散发寒意，它只是存在于那里，便仿佛代表着“湮灭”本身。
他身影一闪，出现在因剧痛而身体僵直的玄天宫主面前。
一掌，轻轻地，按在了玄天宫主的小腹丹田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没有能量的碰撞。
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头发慌的轻响，仿佛一个装满了水的水袋，被从内部戳破了。
“啵。”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玄天宫主脸上的痛苦、疯狂、不敢置信，尽数凝固。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那只按在自己丹田上的、修长而苍白的手。
然后，他全身的皮肤，以丹田为中心，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不……”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吐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一股股精纯至极的、不受控制的邪能。他那融合了上古残魂之力、坚不可摧的魔躯，正在从内部开始崩溃。
那股支撑着他的、“神”的力量，正在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从那只手掌按住的地方，疯狂地向外倾泻！
永夜魔主收回手，身形微微晃了晃，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显然，这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击，也几乎耗尽了他这具容器里最后的力量。
他没有再看玄天宫主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被他随手捏死的虫子。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邃如永夜的墨色凤眸，穿过弥散的邪气，第一次，真正正视着那个同样脸色苍白、白衣上沾染了点点尘埃的男人。
沈清辞。
两人的目光，在混乱的战场中心，无声地交汇。
一个，是视万物为刍狗、骄傲到极致的万魔之主。
一个，是心系一人、为此不惜踏入神魔禁区的清冷剑仙。
空气中，除了玄天宫主身体崩溃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永夜魔主看着沈清辞，那双能吞噬一切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冒犯的怒意，有对时机把握的冷酷赞许，有对其实力的重新评估，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嫌恶与探究的、如同在审视一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物品般的冰冷。
这个男人，刚刚，救了他？
不，他救的不是“他”，而是这具不争气的“容器”。
为了这具容器……他竟敢……
一种荒谬而怪异的感觉，第一次在永夜魔主的心头升起。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最珍视的私有物，被一只不相干的苍蝇，多管闲事地嗡嗡叫着保护了一番。
他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而就在此时，那即将彻底崩溃的玄天宫主，忽然发出一声最后的、怨毒至极的咆哮。
“本座……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