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底的死寂，在某一刻被打破了。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更纯粹的压迫感。原本沉滞如固体的漆黑潭水，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容抗拒的方式流动起来。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如同幽蓝鬼火的巨大眼瞳，没有丝毫情感，只有一片亘古的、冰冷的死意。
这股压力，让包裹着苏九九的赤金色光罩都微微向内凹陷，光芒闪烁不定。
然而，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丹道圣手”，其意识古井无波。恐惧这种情绪，对于一个将天地万物都视为“药材”与“丹方”的存在而言，太过遥远。她只是平静地评估着眼前骤然变化的“环境因素”。
“高浓度的阴属性能量聚合体，与‘丹碎’之气伴生万年，已形成独特的灵智……”
她的心念飞速转动，已然为眼前的未知之物下了定义。
就在这时，那片沉寂了万年的淤泥猛地向上翻涌，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从黑暗中缓缓升起。
那是一头蛟龙。
它的身躯与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若非那双幽蓝的眼瞳，根本无法辨认其形。它的鳞片上覆盖着厚厚的、混杂着骸骨粉尘的淤泥，每一片鳞甲的缝隙间，都渗透着与这片寒潭同源的死寂之气。它没有龙角，头顶光秃，只有两条长长的、如同枯枝的龙须，在水中无声地飘荡。
这便是幽冥蛟龙，以阴邪死气为食，以万载孤寂为巢的深渊生灵。
它似乎并未将眼前这个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小东西放在眼里，那对巨大的眼瞳只是漠然地扫了她一眼，便重新落在了不远处那颗散发着微光的九窍玲珑心上。它似乎才是这颗天地神物真正的守护者。
苏九九（丹道圣手）的目光同样锁着玲珑心。她的任务很明确，取走它。至于守护者，那只是需要解决的“药渣”而已。
她不再迟疑，控制着身体，朝着玲珑心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彻底点燃了来自深渊的怒火。
幽冥蛟龙那庞大的身躯瞬间绷紧，上一刻还如同万年顽石，下一刻便化作了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
没有龙吟，没有嘶吼，潭水被它庞大的身躯蛮横地排开，形成一股无声的巨力。它张开了那足以吞下一座小山的巨口，朝着苏九九当头咬下。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嘴。在它的喉咙深处，没有血肉，只有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极致黑暗构成的漩涡。那漩涡中散发出的，正是浓郁到化不开的“丹碎”之气，一股能将万物同化为死寂的湮灭之力。
面对这吞噬一切的攻击，苏九九的反应快得不像一个活人。
没有惊慌，没有后退。在巨口即将临身的刹那，她的脚踝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旋，身体借着潭水那巨大的阻力，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向侧方平移了三尺。
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
“咔！”
幽冥蛟龙的巨口在她刚才停留的位置猛然合拢，两排并非牙齿、而是由阴寒之气凝结成的利刃交错在一起，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冲击波。
周围的潭水被这股力量挤压，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水墙，狠狠地拍击在苏九九的护身光罩上。
“嗡——”
赤金色的光罩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苏九九的身形被这股巨力推出了数十丈远，才勉强稳住。
一击不中，幽冥蛟龙似乎有些意外。它那双幽蓝的眼瞳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波动。它缓缓转过庞大的头颅，冰冷的视线终于完全聚焦在了这个小小的、却滑不溜秋的入侵者身上。
潭面之上，时间正以一种磨人的速度流逝。
那片漆黑的水面，依旧死寂，仿佛能吞噬掉所有的希望与焦急。
“怎么还没上来？这都过去多久了？”云舟再也站不住了，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猴子，焦躁地来回踱步，每走两步，就要探头看一眼那片黑色的水面，“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捡起脚边的一块骨头，又想扔进去听个响，却被身旁的林清婉一把按住了手腕。
“别添乱。”林清婉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手中的罗盘依旧毫无反应，指针如同被焊死一般，指向虚无。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让她一向从容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阴霾。
两位仙盟长老的脸色更为难看。李长老那只废掉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死气已经侵入骨髓，他此刻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是死死盯着潭面，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暖玉的时效，只有一个时辰。”张长老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每个人的心湖。
一个时辰。
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半个时辰？还是更久？在这不见天日、让人感知混乱的幽冥渊底，没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潭边那个始终一动不动的身影。
沈清辞。
他站在骸骨与黑暗的分界线上，身形挺拔如松，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从苏九九入水的那一刻起，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未曾移动分毫。
他没有看焦躁的云舟，也没有理会长老们的担忧，他的视线，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苏九九消失的那个点上。
与旁人的模糊估算不同，他的心中，有一座无形的沙漏，正在精准地计算着每一息的流逝。
三百息……一千息……一千八百息……
时间，从未像此刻这般，成为一种如此清晰的酷刑。每多流逝一息，他心中的那根弦就绷紧一分。他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起，骨节根根分明，像是要将掌心的空气都捏碎。
他记得她（丹道圣手）递出暖玉时那平淡的语调。
“时效一个时辰。”
她对自己炼制的东西，有着绝对的自信。可她算到了潭水的凶险，是否算到了潭底可能存在的、连她都无法轻易应对的变数？
沈清辞的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潭底。
对峙仍在继续。
幽冥蛟龙似乎意识到了那层赤金色光罩的棘手，它没有再发动鲁莽的冲撞。这头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凶物，展现出了与它庞大身躯不符的狡猾。
它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游动，环绕着苏九九，掀起一道道漆黑的暗流。它不再直接攻击光罩，而是开始搅动整片水域的“丹碎”之气。
随着它的游动，周围那些死寂的能量仿佛被唤醒的士兵，汇聚成一条条黑色的、肉眼可见的能量流，如同无数条阴毒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上赤金色的光罩，疯狂地撕扯、侵蚀。
光罩表面的光芒开始以一种远超之前的速度消耗着，明暗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
苏九九（丹道圣手）的眉头，终于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消耗。
在这片属于它的领域里，它的力量无穷无尽，而她的暖玉，能量却是有限的。它在等，等这层龟壳自己碎掉。
麻烦了。
丹道圣手的意识中，第一次浮现出这两个字。她的丹火善于炼化与创造，却不适合这般纯粹的力量对抗。而这具身体本身的修为，又不足以支撑她施展更强的手段。
时间，正在成为敌人。
她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她思索对策的瞬间，那幽冥蛟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摆，不再游弋，而是瞬间回到了九窍玲珑心的旁边。
紧接着，它做出了一个让苏九九瞳孔微缩的动作。
它那长达百丈的巨大身躯，开始一圈一圈地盘绕起来，如同巨蟒缠绕猎物一般，将那颗散发着微光的九窍玲珑心，层层叠叠地包裹在了自己身体的最中央。
当最后一截尾巴也收拢后，它变成了一座由漆黑鳞甲构成的、密不透风的肉山。唯有那颗巨大的头颅昂扬在外，一双幽蓝的鬼火眼瞳，穿透深沉的黑暗，死死地锁定着苏九九。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于嘲弄的冰冷与无尽的耐心。
它用行动宣告了它的决心：想拿玲珑心？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苏九九悬停在水中，与那座巨大的肉山遥遥相对。
通往目标的最后一段路，被彻底堵死了。
而她掌心中那枚暖玉的温度，似乎……开始下降了。光罩闪烁了一下，光芒的覆盖范围，比之前缩小了一寸。
丹道圣手的意识中，那座代表着绝对冷静与理智的天平，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倾斜。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一丝属于丹道宗师的、不容挑衅的锐利光芒，一闪而逝。
看来，不动用一些压箱底的手段，是带不走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