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深谷暗藏空间阵，众人误入幻境中
灰白色的浓雾，像是凝固的牛乳，粘稠而冰冷。
一步踏入，身后的山谷便如画卷般被瞬间卷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来路断绝，眼前只剩下一片混沌。
“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王长老的粗嗓门在雾中闷闷地响起，声音传出不到三尺，便被浓雾吞得一干二净，连个回音都没有。
他试着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巨斧，沉重的兵器在粘稠的空气里，竟带起了一丝凝滞之感，仿佛在深水中挥舞。斧刃上那层土黄色的灵光，也变得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尘。
“别白费力气。”李长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同样沉闷，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沉稳，“这雾气在侵蚀灵力，也在扰乱方向。大家靠拢，跟紧清辞。”
云舟没有说话，他走在最前面，长剑半出鞘，剑尖的寒芒是他周身唯一的亮色。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神情专注，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孤狼，不为周遭的诡异所动。可他越是向前，心中的焦躁就越是沉重。赵无极的气息，在这片雾中被彻底冲散了，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沈清辞抱着苏九九走在队伍的中央。他用自己的灵力撑开一个青色的光罩，将怀中的少女与外界的阴冷雾气完全隔绝。苏九九的呼吸已经平稳，只是眉头依旧微蹙，似乎在沉睡中也感受到了不安。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那片刻之前，千机楼暗卫出现时，她在他怀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弛，他感受得真真切切。这个小狐狸，身上藏着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也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
他不在乎她是千机楼主，还是什么别的大人物。他只知道，此刻在他怀里的，是那个会在冰原上冷得发抖、会因为一块点心而眉眼弯弯、会因为族人的记忆而心碎吐血的小狐狸。
这就够了。
“清辞，你看前面。”李长老忽然开口。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前方翻涌的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些巨大的、扭曲的黑影，像是蛰伏在混沌中的远古巨兽，又像是被无限放大的、狰狞的枯骨。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王长老握紧了巨斧，喉结滚动了一下：“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是山壁。”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们似乎在原地打转。”
他认得其中一道黑影的轮廓，那正是他们刚踏入峡谷时，左手边的一块形如鹰首的巨岩。可他们明明已经朝前走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鬼打墙。
这个凡俗间的词汇，突兀地出现在三位修士的脑海中。
“阵法。”李长老捻了捻自己的拂尘，银丝在触碰到雾气的瞬间，便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如枯草般灰败，“一个极高明的空间幻阵，我们踏入谷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入阵了。”
云舟的眉头拧得更紧。他停下脚步，闭上眼，剑心通明之境全力运转，试图以纯粹的剑意斩开这片虚妄。然而，剑意如针刺入棉絮，除了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再无作用。这阵法并非单纯的幻术，而是真实地扭曲了空间。
“怎么办？这么耗下去，等赵无极那老狗恢复过来，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王长老有些急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清辞忽然开口：“雾变了。”
众人一怔，凝神感受。
原本只是冰冷粘稠的雾气，不知何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不是气味，也不是温度的变化，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淡淡的诱惑。
像是在极度饥饿时，闻到的一缕饭香；又像是在酷暑难耐时，感受到的一丝凉风。它悄无声息，顺着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念头，钻进你的识海深处，勾起你心底最原始、最强烈的欲念。
王长老最先有了反应。他使劲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地看向前方。
“嘿，你们看，那是什么？”他抬起粗壮的手臂，指向浓雾深处。
在他的视野里，前方的雾气散开了些许，露出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宝山。山上堆满了数不清的极品灵石，各色法宝的光华冲天而起，一柄造型古朴霸道的巨锤，正悬浮在山巅，散发着令他血脉贲张的洪荒气息。
“是……是传说中的‘开天神锤’！老子的祖师爷做梦都想得到的至宝！”王长老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双眼放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王猛，清醒点！是幻觉！”李长老厉声喝道，同时伸手去拉他。
可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王长老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咧开大嘴，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扛着自己的巨斧，迈开大步就朝着那座“宝山”冲了过去。他的身影几步便没入了浓雾，消失不见。
“该死！”李长老暗骂一声，正要追上去，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地面上出现了一卷摊开的、泛黄的古老竹简。竹简上的文字，每一个都蕴含着无穷道韵，阐述着他困顿了近百年的那个境界瓶颈的突破之法。每一个字，都像是天道真言，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梦寐以求的至理。
“李长老！”云舟察觉到不对，立刻出声警示。
然而，李长老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云舟心中一沉，他知道，阵法已经开始针对他们每一个人发动了。他强守心神，剑意透体而出，护住识海。可就在下一刻，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从他身后传来。
“剑尊的徒弟，也不过如此。”
云舟猛地回头。
只见赵无极那张枯槁的脸，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正用一种极尽嘲讽的眼神看着他。他身上的伤势似乎已经痊愈，气息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盛。
“你还敢出现！”云舟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所有的理智都被复仇的渴望所取代。
“我为何不敢？”赵无极怪笑着，转身便向浓雾深处遁去，“想为你那小情人报仇？跟上来啊！”
“站住！”云舟低吼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形化作一道剑光，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转瞬之间，原本同行的四人，便被无形的力量分割，各自追逐着自己的幻影，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唯有沈清辞，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动分毫。
他的世界里，没有宝山，没有秘籍，也没有仇敌。
雾气散去，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开满了清心草的花圃中。阳光和煦，微风轻拂，不远处是一座雅致的竹楼。
怀中的苏九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她正靠在他的胸口，仰着小脸，一双清澈的狐狸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她没有受伤，没有悲伤，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晕，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清辞，我饿了。”她软软糯糯地开口，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我想吃你做的桃花酥。”
沈清辞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没有追杀，没有阴谋，没有血海深仇。只有他和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馨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窝。
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他低下头，看着那双盛满了星光与依赖的眼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他几乎就要开口，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可就在这时，他怀中真实的、依旧昏迷着的苏九九，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微弱的、冰冷的颤抖，如同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眼前这温暖而完美的幻象。
沈清辞的眼神，骤然恢复了清明。
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怀里的小狐狸，还在昏睡，还在承受着神魂撕裂的痛苦。
一股冰寒的怒意，从他心底升起。这阵法，竟敢用他心底最深的期盼来诱惑他，竟敢用她的模样来编织谎言。
不可饶恕。
他周身的青色光罩猛然暴涨，凌厉的木属灵力化作无数尖锐的藤刺，疯狂地向四周刺去。
“给我破！”
温暖的阳光、和煦的微风、雅致的竹楼，连同那个对他微笑的“苏九九”，都在这狂暴的灵力冲击下，如镜花水月般寸寸碎裂。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回了那片无尽的、灰白的浓雾。
沈清辞喘息着，抱着苏九九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他环顾四周，云舟和两位长老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
他被孤立了。
而此时，在他怀中的苏九九，也正经历着一场截然不同的幻境。
她没有被拖入任何虚假的欲望之中。那股侵入她识海的力量，在触碰到她那破碎而又坚韧的九尾神魂，以及那深植于血脉的青丘烙印时，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思念，都被这股力量引爆。
她“看”到了。
不再是那面铜镜碎片中，血腥而残忍的片段。
她看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看到了那棵屹立于青丘中心、万年不倒的通天神木。
温暖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风中带着桃花的甜香和泥土的芬芳。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清脆的笑声。
“九九，快来呀！阿娘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百花糕！”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她。
苏九九的意识茫然地“飘”着，她循声望去。
神木之下，一张石桌，几把石凳。一位容貌温婉美丽的白衣女子，正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对她招手，笑容宠溺。
是阿娘。
石桌旁，一位俊朗不凡的男子正擦拭着一柄长琴，看到她，也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是阿爹。
不远处，几个毛茸茸的小伙伴正在草地上打滚嬉闹，看到她，也纷纷叫嚷起来。
“九九，来一起玩啊！”
“我们去风语林掏鸟蛋吧！”
整个世界，鲜活而温暖，充满了勃勃生机。没有玄天宫，没有追杀，没有冰冷的石缝，没有绝望的逃亡。
这里是家。
这里是青丘。
苏九九的意识，像一个在外漂泊了太久太久，终于回到故乡的游子，贪婪地感受着这一切。她那因灭族之痛而千疮百孔的心，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
她看到，阿娘放下点心，朝着她的方向，缓缓伸出了手。
“傻孩子，愣着做什么？”阿娘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过来，让阿娘抱抱。”
苏-九九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想扑过去，想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想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想告诉她自己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
她的神魂，不受控制地，向着那只伸出的手，飘了过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甚至能看清阿娘掌心的纹路。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温暖的刹那，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而霸道的气息，强行从她神魂的最深处涌出。
那是属于永夜魔主的气息。
“滚开。”一个冰冷孤傲的声音，在她的意识中炸响，“区区幻象，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