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还靠在软榻上,手里那块猫趣酥早就吃完了,只剩指尖沾着点芝麻粒。她懒洋洋地蹭了蹭唇角,正想闭眼再眯会儿,帘子外头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稳得很。
“王妃。”诗画的声音,清清楚楚。
“怎么了?又有人闹规矩?”
“不是。”诗画走进来,把紫檀木夹层账册往小几上一放,袖口微动,像是顺手掸了下灰尘,“是今年的账,该跟您过个眼了。”
沈悦坐直了些,瞥见她发间那支银丝缠玉簪,亮得打眼。“你这簪子哪儿来的?新打的?”
“云绾斋头一件样品,我自个儿画的图。”
“云绾?”沈悦念了两遍,忽然想起来,“这不是我小时候乱起的号?‘云居小绾’那个‘绾’?”
“是。”诗画点头,“您说过一次,我就记住了。”
沈悦笑了下,伸手翻开账册。红墨标得清清楚楚,几行大字跳出来:净利较去年多四成七。
她没细看,合上册子:“你拿主意就行。钱多了,总比没钱强。”
诗画站着没动,声音压低些:“三成利润投了西市铺面,地段好,租约签了十年。江南水田改双季稻,收成翻倍,佃户都乐意干。城南三家商铺续租,租金提了两成,没人跑。”
沈悦点点头:“挺好。那‘云绾斋’呢?真有人买?”
“半月回本。”诗画语气平淡,可眼角微微扬着,“蝶扣系列供不应求,几位国公府小姐亲自上门订货。咱们现在接单都要挑日子。”
沈悦啧了声:“你还学会控量了?”
“卖得太快,反倒显得廉价。”诗画说得干脆,“贵女们抢着要,才显得值。”
窗外蝉鸣响了一阵,炉上药罐咕嘟冒泡,热气往上窜,混着点心香。沈悦抓了把瓜子嗑着,壳儿扔进铜盆,咔咔作响。
“你这阵子出府多吧?”她突然问。
“嗯。西市铺面是我亲自谈的。”诗画顿了顿,“原主想压价,我说靖王府的银子不差这点,但信用只给一次。他当晚就签了契。”
沈悦笑出声:“你还吓人了?”
“不是吓。”诗画摇头,“是让他知道,咱们做事,不啰嗦,也不反悔。”
沈悦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说:“我娘要是还在,肯定喜欢你。”
诗画手指微颤,低头应了句:“奴婢该做的。”
两人静了片刻。沈悦歪回软榻,嘴里嚼着瓜子仁,含糊道:“以后这些事,你别次次都报我这儿。你定就行。”
“可这是您的产业。”
“是我的,可我不懂。”沈悦摆摆手,“我要是天天盯着账本,不得累死?你管得好好的,我躺着吃点心,多舒服。”
诗画没说话,肩膀却松了下来。
“对了。”沈悦忽然想起什么,“秦淮知道吗?”
“王爷前日问过一句,我说一切顺利。他没多问。”
“他就是这样。”沈悦哼了声,“大事上靠得住,小事上懒得理。挺好。”
诗画嘴角又翘了点:“那……西市新铺,要不要挂王府名?”
“挂你名。”沈悦说得干脆,“就说‘云绾斋,诗姑娘掌舵’。谁不服,让他来找我。”
诗画猛地抬头,眼里亮了一下,随即低头:“奴婢……谢王妃。”
“谢什么。”沈悦抓了块桂花蜜酥塞嘴里,“你挣来的,又不是我赏的。”
她嚼着酥饼,忽然想到什么:“你说那些贵女抢着买蝶扣,是不是因为名字听着像‘叠欢’?”
诗画愣了下,轻声道:“京里确有这么传的。”
“哎哟。”沈悦乐了,“你还搞了个谐音梗?行啊你。”
“我没想那么多。”诗画耳尖微红,“就是觉得蝴蝶成双,扣住不散,是个好意头。”
“那你倒是挺会讨巧。”沈悦眯眼看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做生意?”
“以前只想着守好嫁妆。”诗画声音低了些,“没能守住,是我没用。这一回,我不想再错了。”
沈悦没接话。她记得前世,母亲留下的十里红妆,三个月就被顾言洲挪到苏婉柔娘家去了。那时候诗画跪在雪地里哭,账本烧了一半,火光映着她通红的眼。
现在她站在这儿,说话不慌不忙,眼神稳得像钉进地里的桩。
“行了。”沈悦拍了拍手,“你接着干。缺人缺钱,直接从我私库里支。别怕花,赚得回来。”
“是。”诗画应下,转身要走。
“等等。”沈悦叫住她,“那支簪子,给我看看。”
诗画取下发簪递过去。沈悦捏在手里转了圈,银丝绕玉,雕工精细,蝶翼薄得能透光。
“你设计的?”
“嗯。”
“不错。”沈悦扔回去,“下次给我整一对耳坠,要金的,镶红宝。”
“王妃不喜欢素色了?”
“素什么素。”沈悦翻白眼,“有钱了还不敢戴?我又不是苦修的姑子。”
诗画笑了,把簪子重新插好:“下月新品,就有您要的款。”
“那我等着。”沈悦打了个哈欠,“你去忙吧。晚上我想吃胡椒猪肚粥,让厨房备着。”
“加双份胡椒?”
“你记性不错。”沈悦眯眼,“他最近口味重,我也跟着馋了。”
诗画退到帘边,忽又回头:“王妃,西市铺子月底开张,您要来剪彩吗?”
沈悦摆手:“不去。你们办好了就行。我要是露脸,人家该说靖王府抢生意了。”
“可大家都想见您。”
“见我干嘛?”沈悦嗤笑,“我又不是掌柜的。你是。”
诗画站在那儿,没再说话,可背脊挺得更直了。
帘子落下,脚步声远去。沈悦靠回软榻,嘴里还叼着半块酥饼,眯着眼看窗外天光。
蝉还在叫,风穿过窗缝,吹得帐角晃了晃。
她伸手摸了摸耳垂,空的。等会儿得让墨情找找那对赤金耳环,配诗画那支簪子,正好。
正想着,帘子又响。
“王妃。”诗画声音又来了,比刚才轻些,“刚收到消息,知意她……定了亲事。”
沈悦猛地睁眼:“谁啊?”
“是兵部一个文书官,老实本分,知意自己挑的。”
沈悦愣了两秒,忽然咧嘴:“好事啊!我还以为她这辈子不嫁了。”
“她说,等您点头。”
“点什么头。”沈悦挥手,“她愿意就行。聘礼我出,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诗画应了声,没走,又站了会儿。
“还有事?”沈悦问。
“没有。”诗画顿了顿,“就是……替她高兴。”
沈悦看着她,忽然笑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比我有出息。”
诗画低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支银丝玉簪。
“去吧。”沈悦摆手,“让知意下午过来,我得问问那小子底细。要是敢欺负她,我让书诗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