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市的空气粘稠而湿热，即使隔着半岛酒店五楼厚重的双层玻璃，也能感受到窗外维多利亚港弥散而来的、属于繁华都市的独特气息。我站在客房中央，没开主灯，只借着窗外透入的霓虹光影，慢慢旋转身体，像一台人形扫描仪，将周遭环境一丝丝刻进脑海。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是猴子。
“铭哥！饿死了！你那里有啥吃的没？酒店菜单瞅着花里胡哨的，我看不懂啊！”他的声音在听筒里嗷嗷叫，背景音里还有游戏特效声，看来这家伙一进屋就瘫床上打游戏了。
“过来吧，一起点。”我简短回应，目光最后扫过衣橱顶部和床头柜下方的缝隙——最基础的检查，习惯成自然。
几分钟后，猴子就趿拉着酒店拖鞋窜了进来，头发乱得像鸟窝，一脸被游戏榨干又急需热量补充的虚脱相。
“赶紧赶紧，铭哥，点个炒牛河吧？再加个菠萝油？要不再来个烧鹅饭？感觉我能吃下一头牛！”他抓起桌上的烫金菜单，眼睛放光，手指在上面胡乱点着。
我懒得理他，直接拨通客房送餐电话，按他说的外加一份我自己要的云吞面，点了下去。挂断电话，看见这家伙已经没形象地瘫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又开始噼里啪啦。
“有点出息行不行？刚落地就想着吃。”我走到窗边，撩开一丝窗帘，看向楼下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入口，记下两个看起来可供快速通过的店铺位置。
“人是铁饭是钢嘛铭哥……诶，你说杨警官他们住哪层啊？这酒店安保看着挺唬人的，到处都是摄像头，应该挺安全吧？”他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舞。
“安全？”我放下窗帘，哼了一声，“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才最安全。记住那五个电梯的位置和到达时提示音的区别了吗？安全通道的门是常闭还是常开？消防栓在走廊哪个拐角？”
猴子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一脸懵圈：“啊？铭哥……咱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演《碟中谍》的吧？”
“查案和保命不冲突。”我淡淡回了一句，不再多说。有些思维模式，就像咖啡瘾，染上了就戒不掉。
送餐员很快敲门，餐车推进来，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孙小龙欢呼一声扑过去，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我吃得慢，心思还在刚才的环境扫描上，筷子无意识地在云吞面里搅动。
“唔……这牛肉……嚼着好像有点东西……”孙小龙突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皱着眉头从嘴里抠出个小纸团。
“吃慢点，别把包装纸也吃了。”我瞥了他一眼，没太在意。
“不是……”他展开那个小小的、被油渍和唾液浸得半透明的纸团，愣了一下，“这……这有字？”
我的动作瞬间停住。所有关于环境模型的思绪像被按了清除键，瞬间聚焦到那个小小的纸团上。
“别动！”我压低声音，一步跨过去，阻止了他下意识想擦掉油渍的动作。
我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垫着，小心地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纸团。纸张很薄，像是从某种便签本上撕下来的，边缘不规则。上面的字迹极其细小，是用一种极细的签字笔书写，但被油渍晕开了一些，辨认起来有点困难。
【 小心“侍应”。电梯3，pm7:00。勿信电话。】
短短三行字，像三颗冰冷的子弹，射入我的视界。
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瞬间冷却。
猴子也凑过来，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这……这啥意思？谁放的？那个送餐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大脑像一台骤然被唤醒的超算，开始疯狂运转。·
载体：藏在食物里。送餐员经手，但厨房人员、装盘人员都有可能。目标明确，是给我们，更准确说，是给在这个房间用餐的人。大概率是给我。
笔迹：刻意缩小，显得急促而隐蔽。书写工具专业（极细签字笔），并非随手可用。
内容：小心“侍应”：字面意思是服务生。但为什么加引号？是特指某个侍应生？还是暗示“侍应”这个身份本身需要警惕？甚至是某种代号？
电梯3，pm7:00：明确的时间地点。电梯3……是我刚才注意到的那五部电梯中，位置相对偏僻、摄像头覆盖可能存在一个小死角的那一部。pm7:00，晚上七点，酒店人流高峰期，混入人群相对容易。
勿信电话：警告。我们的行踪被掌握，通讯可能已被监听或可能被切入虚假信息。
时机：我们刚入住不久。对方对我们行程了如指掌，且能迅速将信息传递到酒店送餐渠道。效率高得可怕。
意图：警告？陷阱？传递情报？约见？
“铭哥……这……是冲我们来的？”孙小龙的声音有点发颤，脸上的饥饿感早已被紧张取代。
我没有回答，只是反复审视着那几行被油污模糊的字。目光最后停留在“侍应”那两个字的引号上。
引号……
在中文语境里，引号除了引用，常表示强调、特殊含义、甚至是反讽。
“侍应”……如果不是指真正的酒店服务生呢？
我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将“侍应”的拼音拆解——Shi Ying。
一个名字猛地撞进我的脑海！
杨玉格的那个同事！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动作干练得不像普通警察的男人！杨玉格介绍他时，说的名字好像是——石英 (Shi Ying)！
“侍应”……“石英”……发音高度相似！这绝不是巧合！
纸条是在警告我们小心石英？那个杨玉格的同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
如果石英有问题，那杨玉格呢？她知道吗？她是被蒙蔽了，还是……
这个安全屋，还安全吗？
“猴子，”我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把你手机电池抠了。现在，立刻。”
“啊？哦，好，好！”猴子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我的脸色，立刻照做。
我走到床头，拿起酒店的电话听筒，仔细检查了一遍线路和按键，然后轻轻放了回去，没有使用。勿信电话。
我重新走回窗前，目光再次投向楼下繁华的商业街。霓虹闪烁，人流如织，一片太平盛世。
但我知道，就在这片璀璨灯火之下，一张无形的网，或许早已悄然撒开。
而我和孙小龙，就像两只不小心撞入网中的飞蛾。
纸条是警告，也是诱饵。
写下它的人，是谁？是敌是友？
晚上七点，电梯3。
去，还是不去？
我的大脑飞速计算着每一种可能性，权衡着风险与收益，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