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嘈杂隔绝。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真皮家具混合的味道，沉甸甸的，一如这间屋子主人刚刚卸下的伪装。
我的二叔徐智仁——此刻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们。窗外是不夜城略显杂乱却生机勃勃的天际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挺括的西装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他没有转身，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靠墙的那组沙发。
“坐。”
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那种常年处于阴影深处磨砺出的、收敛到极致的压迫感，依旧充斥在整个空间。
我和叶晓洁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选择舒适的主沙发，而是坐在了旁边两张略小的客椅上，保持着一种既不显疏离又便于随时应对的姿态。这是几天高压特训和彼此试探后形成的、无需言明的默契。
“二叔，”我先开了口，语气拿捏在恰到好处的尊重与一点晚辈的随意之间，“董事会那边，暂时算是按下了。”
二叔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常，先是扫过我，随即落在叶晓洁身上，停留了大约半秒，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评估。叶晓洁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律师的职业素养让她在这种场合下显得游刃有余。
“李国明不会甘心。”二叔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表面的妥协只是为了争取时间，酝酿下一次反扑。他在公司经营多年，根须比我们想的更深。”
“所以我们需要更快地扎下自己的根，或者说……插下几颗关键的钉子。”我接话，身体微微前倾，肘部撑在膝盖上，目光迎向他，“得在他在董事会反扑之前，先拿到一些他动不了的筹码。”
二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示意我继续。这种高效的、直奔主题的对话方式，似乎很对他现在这个身份的胃口。
“两件事，需要您点头。”我伸出两根手指，逻辑清晰得像在陈述一份商业计划书，“第一，晓洁。她不能再以我临时助理的身份参与后续事宜，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信息接触不到，也容易引人猜疑。我需要她进入集团核心层。”
叶晓洁适时地补充，声音清晰冷静：“徐叔叔，我可以出任集团的高级法务经理。这个职位能合法接触大量合同、资金往来记录和对外投资的法律文件，恰好是目前调查最可能取得突破的方向。同时，我仍兼任天铭的私人助理，便于内外协调。”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个位置也是监视李国明一派法律层面动作的最佳哨点。
二叔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辨。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
“可以。”他终于开口，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法务部副总监老周年底退休，正好有个空缺。我会让hR走流程，破格提拔。你的资历和能力，足够服众。”
他一句话，就敲定了叶晓洁在智英集团的新身份。效率高得惊人。
“谢谢徐叔叔。”叶晓洁平静地接受，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人事任命。
“第二根钉子呢？”二叔看向我，手指停止了敲击。
“技术支援。”我吐出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李国明和麦伦资本那帮人，玩的是金融和法律层面的高端游戏，但他们的尾巴，总会留在电子数据里。我们需要一个顶尖的‘挖矿工’，从海量的数据垃圾里，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碎片给我刨出来。”
我顿了顿，观察着徐智仁的反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露出“我已猜到”的了然。
“孙小龙。”我直接报出名字，“我信得过他，他的能力，二叔您那边的人应该也见识过了。”我想起了那张被完美破解的mmc卡。
二叔沉吟了片刻。让一个网吧里的网管直接空降集团核心部门，这听起来比提拔叶晓洁更离谱。
“理由？”他问，语气里没有反对，只有纯粹的权衡。
“成立一个新的部门，‘集团网络信息安全管理中心’。”我早已打好腹稿，语速平稳，“明面上，负责整个集团网络升级、数据备份、防范商业间谍和黑客攻击——这理由在现在这个时代足够正当且紧迫。暗地里，就是我们的技术侦查中心。孙小龙挂主管头衔，权限给够，让他能接触到所有服务器的底层日志和往来邮件备份。他不需要懂商业，他只需要懂代码和数据。”
我把一个看似异想天开的提议，包装成了一个兼具战略眼光和实际可操作性的方案。连一旁的叶晓洁都几不可察地投来一瞥，眼神里带着一丝“亏你想得出来”的微妙惊叹。
二叔沉默了足足有三十秒钟。他靠进宽大的皮质椅背里，手指交叉放在身前，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评估这个计划的风险与收益，以及孙小龙这个变量的可控性。
最终，他点了点头，做出了决断。
“可以。部门编制和预算我会特批。人选由你定。但他只能负责技术层面，对外协调和管理，我会另派一个信得过、懂行且不起眼的人过去辅佐……或者说，监督。”
“没问题。”我爽快答应。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二叔的谨慎是必要的。
“那就这么定了。”二叔一锤定音，恢复了那种雷厉风行的状态，“晓洁的任命我会让秘书立刻去办。孙小龙那边，你亲自去谈，确保绝对可靠。”
“明白。”
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再次无声闭合。走廊里铺着柔软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和叶晓洁并肩走着，谁都没先说话。直到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将我们与外界彻底隔绝。
“网络信息安全管理中心……主管……”叶晓洁看着电梯镜面里我的倒影，终于忍不住，嘴角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你这取名风格，还真是……直抒胸臆。”
“不然呢？难道叫‘猴子挖矿办’？”我耸耸肩，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简单直接，才符合技术宅的审美。再说了，越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有时候反而越安全。”
电梯平稳下行。
我掏出手机，找到了孙小龙的号码。这家伙，这个时候估计还在他那烟雾缭绕的网吧“总统包间”里跟《传奇》boSS死磕，或者折腾他那台宝贝服务器。
电话拨通，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是激烈的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
“喂？铭哥？嘛事儿？正抢boSS呢！靠！差点挂了！”猴子声音急促，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和紧张。
“猴子，”我语气轻松，仿佛在约他晚上出来吃烧烤，“boSS什么时候都能抢，我这儿有个新副本，永久性的，刷不刷？”
“啊？啥副本？”他显然没反应过来。
“智英集团网络部，主管职位。”我没跟他绕圈子，直接抛出了核心奖励，“配独立办公室，最新顶配电脑随便你拆，服务器权限开到顶，预算管够。干不干？”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连游戏音效好像都消失了。
我几乎能想象出孙小龙此刻的表情——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手里鼠标掉了都浑然不觉。
过了大概十秒钟，一声近乎破音的、扭曲的尖叫猛地从听筒里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靠——！！！铭哥！！！亲哥！！！你你你……你说真的？！智英集团？！网络部？！主主主……管？！让我去？！！”
语无伦次，惊喜到癫狂。
“废话。手续有人会帮你办，网吧那边的工作，可以辞了。”我忍着笑，语气尽量平淡，“过几天正式报道，给你配个漂亮助理……呃，同事。”
“漂亮助理？！”猴子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八度，随即像是猛地反应过来，“等等！铭哥！这……这跟叔叔阿姨的事有关？跟那个……有关？”他还保留着一丝警惕，没在电话里说出敏感词。
“嗯。”我简短回应，“来了就知道。以后，跟着你晓洁姐混，她让你挖哪儿你就挖哪儿，绝对比你打游戏刺激。”
“晓洁姐？！晓洁姐也……明白了！绝对明白！保证指哪儿打哪儿！保证把地壳都给您刨穿喽！”猴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铭哥！我……我这就去跟网吧老板说！不不不！我这就把网吧工作辞了！我现在就去买身新西装！等等……集团上班是不是得穿西装？铭哥？铭哥？！”
听着电话那头兴奋得几乎要原地爆炸的声音，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只脱缰的哈士奇即将被扔进满是精密仪器的实验室。
嗯，智英集团未来的网络安全状况，真是令人期待。
我挂了电话，电梯也正好抵达一楼。门开，外面是明亮宽敞的大厅。
叶晓洁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摇了摇头：“你确定……这是往蜂窝煤炉子里扔扳手，不是直接扔炸药包？”
我走出电梯，回头对她露齿一笑，恢复了那副惯有的、看似随性不羁的模样。
“放心吧，叶助理。有时候，破解僵局最好的方法……”
“就是直接给它刷个全新的系统。”
阳光透过大厦玻璃幕墙照进来，明亮得有些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