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妮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压抑到极致的悲伤与疲惫。
但她毕竟是雅利洛六号的大守护者。
仅仅片刻的失神,她便强迫自己从那份重逢的恍惚中挣脱出来,伸手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痕与灰尘。
“不,你没有来晚。”
布洛妮娅抬起头,那双苍蓝色的眼眸重新凝聚起坚毅的光芒,直视着楚智,“你来了,这就足够了。”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楚智,这场灾难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星穹列车的错。”
“就算没有仙秦帝国,也会有反物质军团,会有各种各样的天灾。只要我们的文明还存在于这片星空中,就注定会面临挑战。这是我们每一个世界的宿命,我们……必须学会自己去面对。”
她的话语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楚智心中那份尖锐的自责。
是啊,他可以击退一次敌人,却无法永远充当所有世界的保姆。
真正的强大,是文明自身的强大。
看着周围无数在废墟中呻吟的伤者,楚智深吸一口气,不再沉溺于无用的情绪。
“我来帮忙。”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径直走向伤员最集中的区域。
伴随着他的脚步,一股柔和而磅礴的生命气息,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是一抹翠绿色的光晕,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风,拂过每一个被战火摧残的躯体。
哀嚎声渐渐平息。
那些狰狞的伤口,在绿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断裂的骨骼重新接续,烧焦的皮肤焕发出新的生机。
无数幸存的民众和铁卫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
他们看着那个黑发青年,如同看着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只。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铁卫士兵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楚智先生!求求您,快去看看杰帕德大人!”
楚智心中一沉,立刻跟着那名士兵,快步冲向了避难所深处的一个临时医疗帐篷。
帐篷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
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跪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边,双手死死按着床上那人胸口的伤处,泪水早已浸湿了她那张沾满灰尘的小脸。
是玲可。
而在她的身下,躺着的正是银鬃铁卫的统领,杰帕德·朗道。
他的情况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糟糕。
厚重的银色铠甲已经碎裂,露出的胸膛上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空洞,边缘处的血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金属般的灰白色泽,仿佛正在被某种力量侵蚀、转化。
床边的生命监测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微弱得随时可能中断。
“哥……你撑住啊哥……”玲可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楚智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直接按在了杰帕德的胸口。
【丰饶】的伟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比之前更加浓郁的生命绿光,如同潮水般涌入杰帕德的身体。
那恐怖的伤口开始蠕动、收缩,微弱的心跳也重新变得有力起来。
玲可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希望。
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
当丰饶之力试图修复那些灰白色的血肉时,一股冰冷、坚固、不容撼动的力量,从杰帕德的身体内部顽固地抵抗着。
那是【存护】的意志。
两种截然不同的命途之力,在他的体内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丰饶的力量可以延续他的生命,却无法逆转那已经开始的、将血肉转化为坚冰与岩石的过程。
楚智的额头渗出冷汗,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如此苍白。
他只能暂时吊住杰帕德的命,却无法将他从死亡线上真正拉回来。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楚智的手背上。
杰帕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不必白费力气了,楚智先生。”
杰帕德的声音很虚弱,却异常平静,“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他转过头,看着泣不成声的妹妹,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与温柔。
“别哭,玲可。”
他安慰着自己的亲人,也像是在安慰楚智。
“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选择踏上‘存护’之路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以血肉之躯,筑成守护的壁垒,直至燃尽最后一丝生命……这是存护的宿命,也是……我们朗道一族的归宿。”
杰帕德那番平静的话语,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帐篷内每个人的心上。
放弃吗?
是啊,连杰帕德自己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楚智又有什么理由去强行干涉一个命途行者的宿命?
就在这时,艾丝妲轻轻走了过来,她看着面色凝重的楚智,又看了看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杰帕德,低声说道:
“楚智,他说的……是真的。这就是‘存护’命途的代价,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奇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洞悉。
“踏上‘存护’命途的行者,都注定会为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而献身。他们的血肉会逐渐被无机物取代,最终化作筑墙的“基石”……这虽然残酷,但也是他们信念所能达到的、最辉煌的顶点。”
杰帕德听到了艾丝妲的话,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是的,艾丝妲小姐说得对。”
他看向楚智,眼神清澈而坦然,“星舰的最后一击,足以摧毁半个贝洛伯格。我用这副身体挡了下来,守护住了雅利洛六号,没有辜负父亲的教导,也没有辜负朗道家族的荣耀……我已经……很满意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生命的气息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哥!不!我不准你满意!”
一直跪在床边的玲可,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崩溃。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沾满泪水与灰尘的小脸转向楚智,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楚智的衣角。
“楚智先生……求求你……求求你了……你救了那么多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救救我哥……求你救救他!”
少女的哭嚎撕心裂肺,充满了最原始的、对失去亲人的恐惧与绝望。
她的哀求,像一根最尖锐的针,刺破了楚智心中那层由“理智”和“宿命论”构筑的外壳。
是啊,什么代价,什么奇迹,什么荣耀…… 在生离死别面前,在妹妹对兄长的眷恋面前,那些宏大的概念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楚智缓缓低下头,看着玲可那双被泪水淹没的、充满祈求的眼睛,又抬起头,看向床上那个坦然赴死的男人。
他缓缓地、坚定地伸出手,覆盖在杰帕德那片已经开始岩石化的胸膛上。
丰饶的绿光再次涌现,却不再是之前那样狂暴的灌注,而是化作无数温柔的丝线,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些正在与“存护”之力抗争的细胞,竭尽全力地延缓着它们的死亡。
他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看着杰帕德,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答应她。”
帐篷内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艾丝妲和玲可都愣住了。
杰帕德那即将涣散的瞳孔,也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光。
楚智的目光如炬,直视着杰帕德的灵魂深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向命运宣战的磅礴意志。
“你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结束,你的亲人在呼喊你的名字。雅利洛六号还需要你的守护,你岂能就这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