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不愧是府城最热闹的商业区之一，街道比西街更为宽阔，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金银铺、书局、古玩店、酒楼茶肆……鳞次栉比，招牌幌子迎风招展。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喧嚣鼎沸，比起静岚县城，确实气派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东街转了一圈，舒玉和王霜都有些兴致缺缺。府城确实比静岚县城繁华不少，街道更宽，铺面更多。可落在见惯了前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两人眼里，这点热闹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觉得嘈杂有余，精致不足。
“也就……一般嘛。”王霜撇撇嘴，小声嘀咕，“还以为府城有多稀奇呢。”
舒玉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街边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那糖人捏得还不如县城齐胖子铺子门口的老手艺人精巧。
颜氏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指着某处跟两个小丫头讲解：“瞧见没，那家绸缎庄的幌子，是府城老字号了，听说皇宫里的贵人都穿过他家的料子……哎呦，那银楼的门脸真气派，金光闪闪的……”
逛完了东街，三人又按计划去了西街。西街果然如那茶馆掌柜所说，多是些老字号食铺和酒楼，门面不如东街光鲜，却自有一股沉淀下来的烟火气。
她们按照打听来的，去了两家最有名的老字号酒楼，分别点了他们的招牌点心和几样小菜。
结果……大失所望。
点心要么过于甜腻，要么酥皮不够酥脆；小菜口味也偏重，咸的咸，油的油。尤其是其中一家号称“祖传三代”的面馆，那碗招牌炖肉面端上来，面条软塌塌的，汤头浑浊，猪肉肥肉油腻，瘦肉干柴。颜氏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忍不住低声评价：
“这面……还没我随手抻的好吃，汤头更是差得远！就这还卖二十文一碗？”
王霜更是只吃了半口就皱起了小脸，凑到舒玉耳边吐槽：“这肉是跟柴火棍拜把子了吗？这么硬！这面……还没颜奶奶随手扯的面片汤好吃呢！””
舒玉也觉得这味道实在普通，甚至不如杨家自己灶上做的家常面。她心里对府城的餐饮水平大致有了底，看来，娴月楼若真开过来，在口味上绝对有碾压性的优势。
奔波考察了大半天，回到客栈时，三人都有些疲惫。刚进房间没多久，就见王夫人李清娘也回来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焦躁，眉头紧锁，连平日里最注重的仪态都有些顾不上了，一进门就瘫坐在了椅子上，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
颜氏一看她这表情，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关切地问：“清娘，可是不顺？”
李清娘放下茶杯，长长叹了口气，揉着额角道：“别提了，婶子，真是诸事不顺！那官邸我去看了，说是三间房，可有两间都堆满了不知哪年哪月的文书卷宗，积了厚厚一层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剩下那一间倒是空着，可屋顶漏雨，墙皮剥落，看门的说赶上雨天屋里都能养鱼了！根本没法住人！”
“那租赁宅子呢？”颜氏又问。
“更气人！”
李清娘提起这个就来火，“离官邸近的，地段好的，人家只卖不租！愿意租的，要么离得十万八千里，上下衙不方便，要么就是房子破旧不堪，比那官邸好不了多少！
跑了一天，腿都快跑细了，也没找到个合心意的！”
她越说越郁闷，想到王家本家那些人可能在看笑话，心里更是堵得慌。
王霜和舒玉在一旁听着，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既然不能租，买个宅子不就得了！”
清脆的童音在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李清娘和颜氏都愣了一下，齐齐看向两个小丫头。
王霜叉着腰，一副“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样子：“娘，您手里又不是没银子！这几个月的分红买几个大宅子都绰绰有余！何必去看人脸色，受那窝囊气？”
舒玉也点点头，小大人似的分析：“王伯母，租房终究是权宜之计，宅子好坏还得看房东心情。既然打算在府城长住，不如直接买下来，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住着也安心。银子赚来不就是花的吗？花在让自己舒坦的地方，最值当了！”
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条理分明。
李清娘被她们说得怔在当场，随即猛地一拍大腿！
“哎呦！瞧我这脑子！我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
她脸上的愁容瞬间一扫而空，眼睛亮了起来，想到了下午看的哪哪都好就是不租的宅子。
“咱们手里有银子，何必非要去受那赁宅子的气？直接买一个合适的岂不更好？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她感激地看了看两个小丫头：“多亏你们提醒！真是当局者迷！”
颜氏也笑着点头：“是这么个理儿。买个自己的宅子，踏实。”
心结一解，李清娘立刻恢复了雷厉风行的做派，对身边的婆子吩咐：“快去，把城里最好的牙人请来！就说我们要看宅子，要离官邸近，格局好，最好是修缮过的！”
婆子领命而去。李清娘又看向颜氏，心中一动，笑道：“婶子，既然来了，你们要不要也看看？若有合适的，不妨也置办一套？
我今天看了一下府城宅子的价格也不算贵，往后来府城，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瞧着府城这地方，往后咱们少不了要常来常往。”
颜氏闻言，有些意动。她是个有远见的，知道家里生意越做越大，以后来府城的机会肯定不少，总住客栈也不是长久之计。她下意识地看了舒玉一眼，征求孙女的意见。
舒玉立刻点头如捣蒜，大眼睛里闪着光：“阿奶，买！要是有合适的，肯定要买！咱们在府城有个自己的家，多好啊！以后来进货、看铺子，想住多久住多久！”
见孙女也赞成，颜氏心里便有了底，对李清娘笑道：“那成，明儿个咱一起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牙人便殷勤地赶来了，是个四十岁上下、穿着体面、说话滴水不漏的中年男子，姓孙。听说两位夫人想买宅子，还要挨得近的，立刻报出了几处符合要求的。
孙牙人带着她们去看的第一处，就在官邸所在的那条街后面的一条清净巷子里。位置极好，离官邸步行不过一刻钟。而且巧的是，符合条件的三个宅子竟然是挨在一起的，并排三座，都是三进的院落，黑漆大门，青砖黛瓦，看着就齐整。
更妙的是，这三个宅子的后门都开在另一条相邻的小巷里，彼此的后门几乎紧挨着。孙牙人指着那布局，笑着说：
“您几位瞧，这格局多巧！若是三家关系好，在这巷口再加一道大门，这三个宅子简直就跟一个打通了的大院子似的，来往再方便不过！”
进去一看，里面果然如孙牙人所说，刚刚修缮过不久，梁柱门窗都是新的，地面铺着青砖，庭院宽敞，房屋格局合理，连花园里的花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虽然不如如今杨家岭的老宅占地广阔，但在府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已是十分难得的好宅院了。
李清娘一眼就相中了最边上那个，离街口近，车马进出方便，院子里还有一架紫藤。
而舒玉跟着牙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另外两座背靠背的宅子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她跑到颜氏和李清娘身边，小手一指：“阿奶，咱们把这两座买下来吧！”
“两座？”颜氏有些迟疑，“买一座还不够住吗？”
舒玉拉着她走到后门巷子，比划着：“阿奶您看，这两座宅子是背靠背的，若是把中间这堵墙打通，或者在巷子口再加个大门，这不就成了一个前后五进、带两个大花园的超大宅院了吗？比单买一座气派多了！往后家里人多了也住得开！”
颜氏和李清娘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再一想，还真是！若是打通了，这宅子在这片区域可就数一数二了！颜氏心里那点犹豫顿时变成了心动。
李清娘也赞道：“玉儿这眼光真是独到！这般一弄，宅子立刻就不一样了！”
颜氏越看越满意，尤其是这位置和这崭新的程度，确实难得。她点了点头，问孙牙人：“这三个宅子，什么价钱？”
孙牙人脸上堆着笑，伸出两根手指：“不瞒二位夫人，这宅子地段好，又新修缮过，主家一个要价一千两，真不算贵。若是三位一起要，兴许还能再便宜些。”
一千两一个？颜氏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价格还算公道。但她毕竟是当家主母，习惯性地还想压压价。
就在这时，孙牙人却面露难色，搓着手道：“不过……这价钱，小的实在做不了主。主家说了，若是诚心要，需得他亲自来谈。您二位若是确定了，小的这就去请主家过来？”
李清娘和颜氏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这宅子她们是真心喜欢，见见主家也无妨。
孙牙人连忙让小徒弟跑去请人。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见他引着一位身着宝蓝色绸缎直裰、面容儒雅的男子走了进来。舒玉抬头一看，乐了——还真是老熟人！
那男子一进门，目光扫过众人，脸上便露出了惊讶，随即化为热情的笑容，快步上前，对着李清娘和颜氏拱手行礼：
“哎呀！我当是谁如此有眼光，原来是王夫人和婶子！真是巧了，巧了！”
“陈东家？这宅子是……”李清娘也愣住了。
陈文敬笑着解释：“这宅子原是我一位族叔的。如今族叔年纪大了，北边的生意也由我接手了，他便想回老家颐养天年，这才托我把这边的产业处置了。没想到竟是王夫人和婶子看上了，这可真是缘分啊！”
既然是熟人，那就好说话了。陈文敬很是爽快，直接给了个实诚价：“既然是王夫人和婶子要，我也不虚报。这三个宅子，一样的价，每个八百两。里面的家具摆设，一概不动，您二位直接搬进来住便是！”
八百两！还带全套家具！这可比孙牙人报的一千两足足低了二百两！简直是白菜价！
颜氏和李清娘都是精明人，知道陈文敬这是卖了大人情，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惊喜，连忙道谢：“这怎么好意思……让陈东家如此破费……”
陈文敬摆摆手，笑道：“二位客气了。咱们合作愉快，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说起来，我这两位族叔在府城边上还有两个庄子也要出手，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看看？”
庄子？舒玉的眼睛瞬间亮了！府城边上的庄子，这可是优质固定资产！旱涝保收的！
“要看！要看的！陈伯伯，庄子在哪儿？大不大？”舒玉迫不及待地问。
王夫人对田产也有些兴趣，便问道：“庄子在何处？可能去看看？”
陈文敬被舒玉的急切模样逗笑了，说道：“庄子离城不远，城南二十里外就是，坐马车半个时辰就到。都是好庄子，也是一样什么都不带走。
一个小一点的，连带二百亩上好的田，和一小片果园要价一千二百两。另外两个大一点的挨在一起，合计有六百亩田外加一个小山头，要价三千两。几位若是感兴趣，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看？”
“去！现在就去！”舒玉和王霜异口同声。
颜氏和李清娘见孩子们兴致这么高，再加上刚才宅子买得顺利，心情正好，便也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又坐上马车，跟着陈文敬出了城。到了地头一看，果然如陈文敬所说，三个庄子都挨在一起，离官道不远，交通便利。
那小一点的庄子，二百亩田平整如镜，田埂结实，沟渠畅通，旁边还有一片小小的果园和几间结实的仓房。颜氏和李清娘看了都连连点头。
等看到那两个大庄子，众人更是惊叹。六百亩连成一片的肥沃上等田，一眼望不到边！旁边还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山上林木葱郁，山脚下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流过，无论是灌溉还是以后想弄点别的营生，都极为方便。
王夫人相中了那个小庄子，觉得大小合适，管理起来也方便。
舒玉则拉着颜氏的手，指着那两个大庄子，小嘴叭叭地分析：“阿奶，您看这两个庄子连在一起，多气派！六百亩地呢，以后咱们家面饼作坊需要的粮食，说不定都能自给自足一部分！还有那小山，可以养鸡、种果树！这三千两，绝对值！”
“这……这也太大了……”
颜氏看着那一片望不到头的田地，喃喃道。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属于一家的田产！
颜氏看着这广阔的田产，心里也是火热。她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最知道田地的价值。府城边上的上等田，平时根本有价无市！若不是陈家族叔急着回老家，这等好事哪轮得到她们？
王夫人对那个小庄子很满意，大小适中，管理起来也方便。她看向颜氏：“婶子，您看那两处大的……”
颜氏有些犹豫，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虽然家里刚分了十万两红，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买地……
舒玉却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阿奶，庄子是好产业，能传家的！您看这地多肥，离府城又近！咱们家现在也不差这点银子，买下来稳赚不赔！要不是王家伯母也想要，我都想劝您把三个庄子都买下来呢！”
颜氏被小孙女说得心动不已，再想想家里如今确实宽裕，一咬牙，对陈文敬道：“陈东家，那两处大庄子，我们杨家要了！”
若不是王家已经要了那个小的，舒玉是真想怂恿阿奶把三个庄子都吃下！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天色已经不早，众人不再耽搁，立刻返回城中。价格方面，陈文敬给的都是底价，颜氏和李清娘也知道这是人情价，不好再砍，便爽快地应下了。
回到陈文敬处理事务的商号，颜氏拿出四千六百两（两个宅子一千六百两，庄子三千两），李清娘拿出两千两（宅子八百两，庄子一千二百两），将银票交给了陈文敬。
看着那一叠厚厚的银票交到陈文敬手中，颜氏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手都有些发软。四千六百两啊！这得卖多少面饼、多少果酱才能赚回来？虽然知道是置办了偌大的家业，可这花钱如流水的感觉，还是让她这过惯了苦日子的老太太十分不适应，总感觉肉疼得很。
陈文敬清点无误，笑着叫来自己的常随，让他带着王家的管家和姜妈妈立刻去衙门办理契书过户等一应手续。庄子的大宗田产交易手续繁杂，陈文敬与主簿关系不错，下衙前应该能办妥。
事情办妥，陈文敬这才有空闲问起：“王夫人，婶子，您二位这次来府城，是打算长住？”
李清娘心情大好，笑着答道：“不瞒陈东家，明远调任府城通判，我们举家都要搬过来。另外，我还打算在府城开一家娴月楼的分号。”
“哦？娴月楼要开分号了？恭喜恭喜！”
陈文敬眼睛一亮，他是知道娴月楼生意有多火爆的，立刻道，“这可是大好事！铺面可有着落了？若是需要，陈某可以帮忙留意一二。”
李清娘正为铺面发愁，闻言大喜：“那真是太好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铺面呢！有劳陈东家费心！”
“举手之劳。”陈文敬笑道，“府城我熟，定给王夫人找个位置绝佳的铺面。”
李清娘连忙道谢。
眼看天色已晚，因陈文敬夫人不在府城，不便留女客用饭。等姜妈妈和王管家拿着新鲜出炉、还带着墨香的房契地契回来后，便亲自将她们送回了客栈。又叫人去定了一桌席面送来。
回到客栈房间，颜氏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坐在炕沿上，摸着怀里那新鲜出炉、还带着墨香的房契地契，喃喃道：“这就……在府城有宅子有田地了？四千六百两啊……我这心里，怎么还怦怦直跳呢……”
舒玉看着阿奶那又兴奋又肉疼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扑过去抱住颜氏的胳膊：
“阿奶！您就别心疼啦！您想想，咱们在府城有了自己的宅院，有了那么大两个庄子，这是置办下了多大的家业啊！往后这些都是能传家的！这银子花得值！太值了！”
王霜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颜奶奶，您现在是地主婆啦！还是府城的地主婆！多气派！”
颜氏被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地哄着，再想想那宽敞的宅子和望不到边的田地，心里的那点肉疼终于渐渐被巨大的喜悦和踏实感所取代。她搂着两个小丫头，脸上笑开了花：
“好好好！阿奶不心疼了！置办家业是好事！往后啊，咱们家在府城，也算是有根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