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武皇端坐于龙椅,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地扫过跪在殿中的匡连海,以及一旁焦急万分的安平公主如烟。
“皇上,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如烟冲到匡连海身边,为他辩解,美丽的眼眸中满是恳切与担忧。
武皇尚未开口,一旁武三思便阴恻恻地笑道:
“安平公主,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匡连海身份可疑,与逆党牵连,证据确凿,岂是你一句‘误会’便能开脱的?”
武皇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帝王的威严:
“不必多言。先将匡连海押下去,此案交由大理寺仔细审理,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侍卫得令,上前便要拿人。
匡连海猛地抬头,额上青筋微显,急声道:
“皇上!草民冤枉!这完全是梁王武三思构陷!草民自幼孤苦,蒙天山派收养,习武报国,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武三思冷哼一声,姿态倨傲。
武皇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是否构陷,待大理寺调查结果出来,自有公断。带下去!”
眼看匡连海就要被带走,如烟心中大急,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涌了上来。
她快步走到匡连海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面向武皇,声音清晰而坚定:
“父皇!若要以这莫须有的罪名将匡连海关押,儿臣愿与他一同入狱,共担罪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匡连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侧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此刻却为了他,甘愿踏入那污秽之地。
他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带着颤抖的低唤:
“安平公主……”
心中那份深藏的情愫与感动,如潮水般汹涌,几乎将他淹没。
武皇见状,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怒意勃发:
“安平!你这是在威胁朕吗?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江湖草莽,竟敢如此忤逆!”
如烟虽然心惧天威,但目光依旧倔强:
“儿臣不敢忤逆皇上!只是不愿让武三思的阴谋得逞!”
武三思得意洋洋地捋着短须,扬声道:
“陛下,臣有确凿证据,可证明匡连海乃前朝余孽杨勇之后!”
如烟立刻反驳:
“你的证据,定然是伪造的!”
武三思阴险一笑: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只需开棺取出杨勇遗骸,行滴血认亲之法,真相立现!”
“滴血认亲根本毫无依据!”
如烟急切地喊道。
然而,匡连海急于证明清白,不愿背负污名,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皇上!草民愿意一试!若血液不相融,还请皇上还草民一个清白!”
他相信自己是孤儿,与那前朝皇室绝无瓜葛,这是洗刷冤屈最快的方法。
武皇沉吟片刻,准了此奏。
匡连海被暂时收押天牢。
如烟怎能放心他独自在龙蛇混杂的大牢之中?
她使出了近乎无赖的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
武皇对这个终究对她存着一份宠爱与愧疚,被她闹得头疼不已,又怕她真做出什么傻事,最终无奈妥协,特许她住进匡连海隔壁的牢房,并允许宫女青禾随身伺候。
于是,天牢深处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原本阴森潮湿的牢房,被人迅速改造。松软厚实的地毯铺满了冰冷的地面,屏风、锦榻、书案、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熏香驱散霉味。
青禾熟练地整理着物品,俨然将这里布置成了一个简陋却温馨的临时居所。
隔壁牢房的匡连海,隔着栅栏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着如烟为他放下公主的尊贵,栖身在这囹圄之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安平公主……你这又是何苦?”
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这牢狱之苦,不该由你来承受。”
如烟走到栅栏边,隔着木栏望向他,脸上竟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匡大侠,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这里虽然简陋,但能离你近些,知道你安好,我便心安。”
三日期限转眼即至。
杨勇的遗骸被匆匆寻回,滴血认亲在大理寺官员的监督下进行。
果然,其他人的血滴在枯骨上皆滑落一旁,轮到匡连海时,那殷红的血珠竟缓缓渗入了白骨之中!
“融了!血融了!”
官员惊呼。
匡连海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是孤儿,我怎么会是……”
武皇勃然变色,龙袖一拂:
“证据确凿!匡连海,你还有何话说?给朕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侍卫一拥而上。巨大的冤屈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匡连海的理智,他双目赤红,体内真气激荡,万剑归宗的起手式已然成型,便要不顾一切地杀出重围血洗大殿!
“匡连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没有畏惧他周身凌厉的剑气,而是径直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仰起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说道:
“匡连海,别做傻事!不要硬拼!带我走,现在就带我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少女温软的身体和决绝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匡连海几近疯狂的杀意。
他低头看着怀中泪光盈盈却目光坚定的如烟,混乱的心仿佛瞬间找到了依靠。
是啊,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连累她。他眼中戾气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他沉声应道,手臂用力揽住如烟的腰肢,足尖一点,身形如大鹏展翅般掠起,凭借绝顶轻功,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撞破窗棂,疾射而出!
“放箭!快放箭!格杀勿论!”
武三思气急败坏地嘶吼。
殿外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了空中那两个相拥的身影。
“不可!”
武皇厉声制止,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安平还在他手上!不得伤及公主!”
武三思急道:
“姑姑!不过是一个义女……”
武皇目光深邃地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你自然会明白。传令下去,全国通缉钦犯匡连海,务必……务必确保安平公主的安全。”
匡连海再次成为了朝廷头号钦犯,与他相关之人尽数被牵连下狱。
天山掌门虽坚称只知匡连海是孤儿,对其身世一无所知,仍未能免于牢狱之灾。
潘玉亦被卷入其中。
一直倾心于她的李玉良,此时挺身而出,向武皇坦言二人两情相悦,恳请赐婚,愿以自身担保潘玉及其家族清白。
李玉良的真实身份,乃是武皇早年间误杀的章怀太子李贤之子。
面对这仅存的血脉,武皇心中充满了愧疚。这份愧疚,让她最终同意了李玉良的请求,甚至将此视为一种补偿。
潘玉起初百般不愿,哭闹抗拒,但天山掌门苦心劝诫,点明利害:
若再与钦犯匡连海有所牵连,等待潘家的将是诛九族的大祸。李玉良的庇护,已是她乃至潘家眼下最好的选择。
在家族存亡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潘玉哭了三天三夜,最终只能泪流满面地点头应允了这桩婚事。
视线转回匡连海与如烟。
匡连海挟着如烟,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不顾内力消耗,一路风驰电掣,专挑荒僻小径,不知奔出了多少里地。
直至闯入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林,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才敢放缓脚步。
耳边传来轰隆的水声,循声而去,是一条从山崖倾泻而下的瀑布,下方汇聚成一汪清澈的深潭。
匡连海将如烟轻轻放下,激荡的心绪稍稍平复,理智逐渐回笼。
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查看一直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的如烟。
只见如烟原本华美的宫装,已被沿途横生的荆棘树枝划破了好几处,发髻也有些散乱,几缕青丝垂落颊边,看上去颇为狼狈。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潭边,蹲下身,将一双纤手浸入冰凉的泉水中清洗。
匡连海的目光追随过去,心头猛地一紧——那双原本白皙柔嫩的手上,赫然布满了细小的血痕,显然是逃亡途中被树枝刮伤。
裙摆之下裸露的脚踝和小腿,也能看到隐隐的红痕。她这一路,竟跟着他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却始终一声不吭。
强烈的愧疚感如藤蔓般缠绕上匡连海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立刻转身,凭借多年江湖经验,迅速在附近寻到几种有止血消炎功效的草药。
他走回潭边,默默地将草药放在一块干净的青石上,用另一块石头仔细捣碎,挤出碧绿的汁液,然后用一片树叶包着,来到到如烟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
如烟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匡连海低着头,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冰凉的草药汁液一点点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整个过程,两人都沉默着。
只有瀑布的水声轰鸣,和林间偶尔传来的鸟鸣。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空气中流淌,有劫后余生的悸动,有前途未卜的迷茫,有相濡以沫的温情,也有深重的负罪感。
良久,匡连海终于涩声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奔逃和心绪激荡而异常沙哑:
“对不起,安平公主……是我一时冲动,连累了你。”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已涂好药汁的手上,
“我现在是朝廷钦犯,天下虽大,却再无立锥之地。你跟着我,只会受苦,甚至……有性命之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
“等我帮你处理好伤口,休息片刻……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回到皇宫,你依然是尊贵的安平公主,不必陪我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