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那扇厚重的木门在李国栋身后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隔绝了调解室里残留的、令人窒息的硝烟味。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深重的眼袋和刀刻般的法令纹。
他手里紧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调解书，纸张边缘几乎要被他指尖的力道揉碎。
赢了，字面上是赢了——林晓梅卷走的、属于他的那部分拆迁款，经过漫长的跨国追偿和法律拉锯，终于被冻结、确认，即将划回他的账户。
可这“赢”字，轻飘飘的，像一片烧尽的纸灰，没有重量，只有呛人的苦涩。
“爸？”
李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旁边传来。
她一直等在门外，像一株绷紧的幼竹。
陈小雨站在更远一点的阴影里，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李国栋没说话，只是将那几张重若千钧的纸递了过去。
李妍飞快地扫过那些冰冷的条款和数字，当看到“林晓梅于境外被捕，待引渡”那行字时，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圈瞬间红了，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虚脱的释然。
“活该！”
她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针。
陈小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依旧沉默。
“钱…能拿回来多少？”
李国栋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
“大部分，”
李妍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法院判了，她名下的、非法转移的，都追回来了。加上之前被举报重婚诬告的赔偿…爸，我们不用住那个破廉租房了。”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疲惫。
李国栋只是“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落在远处空荡的走廊尽头。
钱回来了，可那些被撕碎的信任、被践踏的温情、被毒药浸染的日日夜夜，拿什么追回？
还有小雨…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沉默的女孩，她母亲锒铛入狱，外婆中风垂死，这个家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片更大的废墟？
几天后，最后一次调解，处理一些附属的财产分割细节。
调解室换了间小的，空气依然凝滞。
林晓梅未能到场，她的代理律师姓钱，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锱铢必较的气息。
他正拿着一份清单，语速飞快地陈述：
“李国栋先生，关于您单方面宣称用于家庭共同生活支出的部分款项，包括林女士母亲张淑芬女士的医疗费、保健品采购、以及您所谓被替换的药物损失，我方认为证据链薄弱，且存在大量主观臆断，缺乏客观票据支持。这些费用，理应从您最终获得的款项中予以扣除……”
钱律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锉刀，在刮削着李国栋所剩无几的神经。
他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那些“医疗费”，是张淑芬一次次“发病”入院，林晓梅梨花带雨哀求他垫付的；
那些“保健品”，是张淑芬“体贴”地塞给他父亲，最终导致胰岛素被调包的掩护；
那些“药物损失”，是他差点步上林晓梅前夫后尘的明证！
这些沾着血的算计，此刻在对方律师嘴里，竟成了需要他“自证清白”的糊涂账？
李妍气得脸色发白，几次想开口反驳，都被李国栋一个轻微的手势制止了。
他不需要争吵。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荒谬和厌倦。
“另外，”
钱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伪装的同情，
“鉴于我的当事人林晓梅女士目前身陷囹圄，境况艰难，其母亲张淑芬女士更是瘫痪在床，急需巨额医疗和看护费用。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以及考虑到双方毕竟曾组建过家庭的情分，我方恳请李先生在分割款项时，能酌情给予一定的额外补偿，以解燃眉之急……”
“情分？”
李妍再也忍不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
“钱律师，您说的‘情分’，是指她伪造债务差点让我爸坐牢？是指她伙同她母亲给我爸下药？还是指她卷走所有钱跑到国外逍遥，直到被抓？”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那份清单，
“这些所谓的‘家庭支出’，每一分钱背后都是算计！是谋杀未遂！你现在跟我谈人道主义？谈情分？”
钱律师面不改色，只是微微蹙眉，一副“年轻人不懂事”的表情看向李国栋：
“李先生，令嫒的情绪可以理解。但法律是理性的，程序是公正的。我当事人的母亲张淑芬女士，经权威精神鉴定，确系患有严重精神疾病，其行为不受自主控制。林女士作为女儿，或许在方式方法上有所偏激，但其初衷也是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情有可原。她们也是受害者，是病魔和命运的受害者……”
“受害者？”
一直沉默的李国栋，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疲惫，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噪音。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钱律师，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钱律师，精神疾病或许是原因，但它从来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更不是逃脱罪责的借口。张淑芬女士的‘照顾’，是让我父亲差点死于糖尿病昏迷，是让我的降压药变成维生素片，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制造疾病、控制他人，直到把人拖垮、拖死！至于林晓梅……”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利用她母亲的病态，把它变成敛财害命的工具。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从头到尾，都清楚。”
调解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空调发出单调的嗡鸣。
钱律师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辩驳什么，但在李国栋那穿透一切虚妄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
法官清了清嗓子，适时介入：
“争议部分，法庭已有前期裁决作为依据。今天主要是确认无异议部分的执行细节。李先生，关于最终确认的、即将划归您名下的拆迁补偿款及相关赔偿金总额，您是否还有其他诉求或补充说明？”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国栋身上。李妍紧张地看着父亲，生怕他再被对方律师的花言巧语所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