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身影,像两根钉子,狠狠扎进了江掠的世界。
他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
一步。
只是一步,却像是跨越了生与死的漫长星河。
他走上前。
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穿过人群,来到那两道颤抖的身影面前。
江洪挺直的脊梁在看到儿子走近时,再也无法维持,微微佝偻下来。
柳月伸出手,想要触摸儿子的脸颊,却又在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战甲时,指尖一颤,缩了回去。
“爸。”
“妈。”
江掠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回来了。”
他张开双臂,将两位老人紧紧拥入怀中。
怀抱坚实,却冰冷刺骨。
甲胄上那尚未干涸的,属于卡拉王者的血腥气,混杂着硝烟与臭氧的味道,刺入父母的鼻腔。
柳月再也无法抑制,将脸埋在儿子冰冷的肩甲上,发出压抑多年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江洪伸出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打着儿子的后背,每一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老人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
避难所内,原本拥挤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他们自发地,为这阔别已久的重逢,让出了一片神圣不可侵犯的空地。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道充满敬畏与感激的视线,汇聚在那道为他们挡住死亡的黑色身影上。
短暂的温情,被一声沉稳的咳嗽打断。
一位身穿老旧军装,肩章早已褪色,但身形依旧如松柏般挺拔的独臂老将军,走上前来。
他的脸上布满了交错的伤疤,其中一道从眉骨划过,让他仅剩的左眼显得格外锐利。
“江掠同志。”
老将军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我是天京避难所总负责人,罗毅。”
江掠松开父母,转过身,看向这位铁血军人。
他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股属于宗师境,却已油尽灯枯的微弱气息。
“将军,辛苦了。”
罗毅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个苟延残喘的老兵,谈不上辛苦。”
他锐利的独眼扫过江掠,又看向他身后那片死寂的战场。
“地球现在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糟一万倍。”
江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总攻是三天前毫无征兆发动的。”
罗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天穹防御大阵在第一波攻击中,就碎了。同一时间,全球所有主要城市都出现了空间裂隙。”
“我们与外界的所有通讯,在战争开始的第一个小时,就全部中断。”
“我们现在是瞎子,是聋子,不知道其他基地市是死是活。”
他顿了顿,仅剩的拳头死死攥紧。
“但根据战前最高预案推测,全球七大基地市,除了帝都和我们天京还在依靠地底工事苦苦支撑,其余五个……恐怕已经全境沦陷。”
这个消息,让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幸存者们,脸色再度变得煞白。
“留守的圣人前辈们呢?”
江掠终于开口。
这个问题,让罗毅脸上的伤疤都抽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悼念的语气开口。
“龙帅,镇守帝都。”
“‘剑圣’前辈,坐镇东海,但东海基地市在两天前就彻底失去了信号。”
“‘武神’前辈,守护中州,据说他一人独战三尊卡拉圣者,力竭自爆,与敌人同归于尽。”
“还有‘冰皇’,‘雷帝’……”
罗毅每说出一个名字,司徒黛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那些都是曾与她师尊瑶光圣主同辈论交的,人类文明的擎天支柱。
如今,这些名字,却与死亡和陨落联系在了一起。
“五位。”
司徒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印证了她之前的感应。
“我们已知的,就有五位圣人,道痕消散。”
就在这时,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视线猛地穿过人群,定格在角落里两名相互搀扶,满身血污的年轻女子身上。
那两人身上的衣袍虽然破烂不堪,但依稀还能辨认出瑶光圣地的星月徽记。
司徒黛的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她们面前。
“你们是……外门弟子?”
那两名女子看到司徒黛,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亲人,眼泪夺眶而出。
“您是……是司徒师叔祖!”
“师叔祖!您回来了!”
其中一名女子死死抓住司徒黛的衣袖,语无伦次地哭喊。
“圣地……圣地快守不住了!”
“卡拉神族的主力,正在围攻蜀山总入口!”
“圣主她……她正带着所有核心弟子,死守天璇峰!”
这个消息,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司徒黛心上。
天璇峰!
那是瑶光圣地的最后一道门户!
江掠走了过来。
他没有去安慰任何人。
他只是转头,对罗毅将军说道。
“归乡号上,还有最后一批压缩物资和军用级修复药剂。”
“我会让人搬下来。”
说完,他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那扇布满裂痕的合金大门上。
灰色的能量,如同流水般从他掌心涌出。
那些狰狞的裂痕,在灰色光芒的覆盖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一层层闪耀着神秘符文的灰色晶体,在金属表面飞速蔓延,最终形成了一道全新的,散发着不朽气息的坚固屏障。
整个地下避难所的防御阵法,在这一刻被重新激活,并且比之前强了百倍不止。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转身看向自己的父母。
柳月看着儿子,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担忧,不舍,恐惧,骄傲,种种情绪交织在她眼中。
江掠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那片虚无的道心深处,泛起一丝他以为早已被焚尽的刺痛。
他走上前,再次轻轻抱了抱自己的母亲。
“等我回来。”
他没有说太多的话。
只是一句承诺。
一句比天地还要沉重的承诺。
他松开手,最后看了一眼父亲。
江洪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
去做你该做的事。
江掠转身,不再有任何留恋。
司徒黛已在入口处等他,脸上满是焦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化作两道流光,冲天而起。
一道漆黑如墨。
一道冰白如霜。
两道光芒撕裂了暗红色的天空,朝着西南方蜀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轰鸣的音爆声,久久回荡在废墟上空。
合金门前,江洪伸出手,揽住老伴不住颤抖的肩膀,抬头望着那两道消失在天际的光。
他嘶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我们的儿子,是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