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牛仔裤的出现，比刚才那个大脑矩阵还要让秦磊震惊。
这就像是看到玉皇大帝穿着人字拖上朝，或者是灭霸戴着个hello Kitty的手表打响指。
违和感直接突破天际。
那是一条经典的直筒牛仔裤，版型是20世纪八90年代流行的那种宽松款。靛蓝色的布料因为岁月的洗礼已经变成了浅灰蓝，膝盖位置磨出了两个不对称的破洞，裤脚随意地挽起，露出了一截枯瘦如柴的、已经金属化的脚踝。
最关键的是，在右侧裤兜的边缘，那个标志性的、有些生锈的黄铜铆钉。
秦磊呆呆地看着那条裤子，然后慢慢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条。
一模一样。
除了自己这条稍微新一点，少了几个破洞之外，无论是版型、走线，还是那个铆钉的位置，都惊人的相似。
甚至连裤兜里那个用来装打火机的小袋子设计，都如出一辙。
“这……”
秦磊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指着主宰的腿，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这裤子……”
主宰顺着秦磊的目光看去，那只电子眼中红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进行某种数据匹配。随后，他那只人类的左眼微微眯起，露出了一抹难得的、带着人情味的笑意。
“哦，你说这个啊。”
主宰伸手拍了拍大腿上的牛仔布，发出“啪啪”的声响，动作自然得就像是在公园里晒太阳的老大爷。
“撞衫了？”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
“看来这几万年过去了，地球人的审美倒是一点没长进，还在流行这种耐磨禁脏的玩意儿。”
“你……你是地球人？！”
虽然之前凯瑞尔提到过“第一代行者”可能来自地球，但亲耳听到对方承认，甚至穿着地球的“特产”，这种冲击力依然是巨大的。
“曾经是。”
主宰向后靠了靠，那个动作让他身上连接的管线发出一阵晃动。
“我叫……算了，名字早就忘了。那时候还没有身份证这东西呢。”
“你可以叫我‘初代’，或者像那些外星人一样叫我‘主宰’，都行。”
他指了指自己那条破旧的牛仔裤，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这条裤子，是我当年离开地球时穿的最后一件衣服。”
“那是……如果按照地球历法算，大概是上个冰河世纪之前的事了？不，可能更早。那时候北京还不叫北京，甚至连人类文明都还没个雏形。”
“不对。”秦磊打断了他，“那时候哪来的牛仔裤？这明明是现代工业产品！”
主宰笑了，笑得有些狡黠。
“年轻人，时间是个圆。当你掌握了时空穿梭的技术，你就明白了。这条裤子，是我某次‘回乡探亲’时，在潘家园的一个旧货地摊上淘的。”
“当时那个摊主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这是什么‘美军原单’，要我二百块。我砍到了三十五。”
“结果穿了没两年，裤裆就开线了。也就是这布料还算结实，陪我扛过了几次超新星爆炸。”
秦磊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毁灭宇宙的最终boSS，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半机械的老头，蹲在潘家园熙熙攘攘的地摊前，跟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摊主为了几块钱讨价还价。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主宰看穿了秦磊的心思。
“一个掌握着维度武器、能随意修改物理常数的神，居然会在意一条三十五块钱的裤子。”
“但这就是‘人性’，也是‘熵’。”
主宰的语气突然一变，那个唠家常的老大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冰冷、理智的秩序守护者。
“秦磊，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格式化这个宇宙吗？”
他挥了挥那只机械手。
周围的全息屏幕瞬间切换。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正在燃烧的星系。无数战舰在互相轰击，星球在爆炸，生命在哀嚎。
“因为‘自由意志’，就是最大的病毒。”
“就像那个地摊。充满了欺骗、贪婪、讨价还价、混乱无序。”
“每个人都想多占点便宜，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于是有了战争，有了掠夺，有了毁灭。”
“这条牛仔裤，虽然耐磨，但它终究会破，会烂，会变成垃圾。”
“宇宙也是一样。”
主宰指着那个正在崩塌的星系。
“如果不加以控制，这种混乱的‘熵增’会吞噬一切。宇宙会热寂，会死亡。”
“只有绝对的秩序，只有像我身下这台机器一样精准、冰冷、没有欲望的运行，才能实现永恒。”
“我要建立一个没有‘潘家园’、没有讨价还价、没有欺骗的新世界。”
“在那里，一切都是规划好的。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像是一行行完美的代码。”
秦磊听着主宰的长篇大论，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了……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同样是从地摊上淘来的牛仔裤。
然后，他把手伸进裤兜，掏出了一把瓜子。
“咔嚓。”
他在这个全宇宙最庄严肃穆的地方，磕开了一颗瓜子，把瓜子皮随手吐在了那光洁如镜的金属地板上。
这个动作，让主宰的眉头（如果他还有的话）微微皱了一下。
“你说完了？”
秦磊嚼着瓜子仁，含糊不清地问道。
“这就是你的理论？因为有人随地吐痰，所以你要把全人类的肺都切了？”
“因为地摊上有假货，所以你要把所有人都变成机器人？”
秦磊指了指主宰那条开线的裤子。
“老头，你那条裤子之所以开线，是因为你太胖……哦不，是因为你坐在这个破椅子上太久了，不动弹！”
“生命之所以精彩，不就是因为它的不确定性吗？不就是因为能在地摊上淘到宝的那种惊喜，或者被骗之后的那种气急败坏吗？”
“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代码，那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你想当神，没人拦着你。但你别拉着全宇宙陪你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
秦磊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爆发，与主宰分庭抗礼。
“而且，我这个人有个怪癖。”
秦磊指了指自己的裤子，又指了指主宰的裤子。
“我最讨厌跟人撞衫。”
“尤其是跟一个想要毁灭世界的老疯子撞衫。”
“这让我觉得……很丢人。”
主宰沉默了。
那只电子眼中的红光疯狂闪烁，似乎在计算着秦磊这番话的逻辑漏洞。
过了许久，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冥顽不灵。”
“原本以为，同样来自地球，你会理解那种看着故乡在混乱中堕落的痛苦。”
“既然言语无法说服你……”
主宰缓缓抬起那只枯瘦的左手，手指悬停在了扶手上的一个红色按钮上方。
“那就只能，给你加点不得不妥协的筹码了。”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秦磊，你以为我是那种只会讲大道理的反派吗？”
“错了。”
“我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