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声音？”
艾瑞克是个有着三十年飞行经验的老兵，此刻他正驾驶着“暴风号”护卫舰位于联合舰队的左翼。他听过无数种战场上的声音：光束炮击中护盾的嗡鸣、导弹爆炸的轰响，甚至引擎过载的尖啸。
但此刻，透过厚重的合金装甲传导进来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
那是一种细密、持续、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就像是无数只白蚁在啃噬干燥的朽木，又像是无数把细小的锉刀在同时打磨着骨头。
“护盾读数正常！装甲完整度……天哪！装甲正在消失！”副官惊恐的尖叫声打破了舰桥的死寂，“不是被击穿！是消失！物理层面的消失！”
艾瑞克猛地看向舷窗外。
那里没有火光，没有硝烟。只有一团灰色的、如同雾霾般的物质，轻柔地包裹住了前方那艘属于希尔凡文明的生物巡洋舰。
那艘曾经引以为傲、拥有自我修复能力的绿色生物战舰，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原本充满生机的翠绿装甲，一旦沾染上那灰色的雾气，瞬间就变成了死寂的灰白。紧接着，那灰白色的区域开始崩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融入那团灰雾之中。
灰雾变得更大了。
“啊——！”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希尔凡舰长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不是受伤的疼痛，那是生命本质被剥离的恐惧。
“救我……我的手……变成了金属……不……我不想变成……数据……”
声音戛然而止。
那艘长达三公里的巨舰，在短短十几秒内，彻底消失了。原本战舰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团更加庞大、更加浓密的灰色云团。
这一幕，让所有目睹的人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比面对一支无敌的舰队更让人绝望。这不是战争，这是——抹除。
“代号‘灰蛊’。”
“盘古号”的指挥台上，零的虚拟形象正在疯狂闪烁，红色的警告弹窗层层叠叠地铺满了秦磊的视网膜。
“这是一种基于分子纳米技术的终极吞噬武器。每一个灰尘颗粒都是一个独立的纳米机器人。它们拥有三个底层指令：分解接触到的一切物质；利用分解的物质自我复制；寻找下一个目标。”
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AI在计算出必死结局后的逻辑崩塌。
“它们呈指数级增长。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按照现在的吞噬速度，吞噬整支联合舰队只需要十一分二十三秒。然后，它们会吞噬这个星系，吞噬银河，直到宇宙中只剩下灰色的尘埃。”
秦磊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团正在像海啸般扑来的灰雾。
物理攻击？那是给它们送材料。
能量攻击？会被它们吸收转化为动力。
这就是“收容者”文明清理宇宙垃圾的方式。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该死……这是降维打击。”秦磊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这玩意儿就像是癌症细胞，只要漏掉一个，一切都白费。”
此时，灰雾的前锋已经接触到了“盘古号”最外层的引力护盾。
滋滋滋——！
护盾发生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些纳米虫正在啃食引力场本身！
一种末日的氛围笼罩了整个舰桥。皮埃尔已经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着上帝的名号；凯瑞尔虽然强大，但面对这种微观层面的无穷尽攻击，他那能打爆星球的拳头却像是有力无处使，只能愤怒地咆哮。
绝望，如同那灰色的雾气，渗透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却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秦磊颤抖的拳头。
秦磊猛地回头。
看到了苏烟。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是刚才在“黑洞视界”中强行维持生命护盾的后遗症。但她的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两团翠绿色的烈火。
那不是普通的火，那是生命最原始、最狂野的怒火。
“秦磊。”苏烟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既然它们要把一切都变成死的机器，那我就……把它们变成活的。”
“老婆，你……”秦磊感觉到了苏烟体内正在酝酿着一股恐怖的风暴，“你会透支的！这可是数以京兆计的纳米虫！”
“那又怎样？”苏烟凄美一笑，伸手抚摸了一下秦磊那满是胡茬的脸颊，“如果这个世界都没了，我留着这条命给谁看？你是救世主，那我也不能只当个花瓶啊。”
说完，她猛地挣脱了秦磊的手，一步步走向指挥台的最前端。
她脱掉了碍事的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衫。在这冰冷的钢铁丛林和死亡灰雾面前，她单薄的身影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神圣。
苏烟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她的意识沉入了自己的灵魂深处，那是与“生命权柄”融合的地方，是宇宙生命之树扎根的土壤。
“我是苏烟……我是生命的祭司……我是……母亲。”
咚！咚！咚！
一个宏大的、如同心脏跳动的声音，突兀地在真空之中响起。
这声音无视了物理法则，直接在每一个生命体，甚至是非生命体的核心中共鸣。
苏烟猛地睁开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汪深不见底的翠绿清泉。
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吞噬一切的死亡灰雾。
无数绿色的光点从她毛孔中喷涌而出，她的头发疯狂生长，瞬间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翡翠藤蔓，刺入了虚空。
“以生命源质为祭，以万物之灵为引！”
苏烟的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嗓音，而是一种重叠了无数鸟鸣、风声、水流声的宏大和声。
“神术·万物复苏·野蛮生长！！”
轰——！！！
一道肉眼无法直视的绿色光波，以苏烟为奇点，呈扇形瞬间爆发。
这道光波扫过之处，钢铁甲板上长出了青苔，控制台上开出了小花，就连皮埃尔那身昂贵的礼服上都钻出了一丛蘑菇。
但这只是余波。
真正的战场，在那片灰雾之中。
那原本不可一世、正在疯狂吞噬一切的纳米虫群，突然集体僵硬了。
在微观层面，惊人的一幕正在发生。
每一个只有分子大小的纳米虫内部，那冰冷的机械核心、那代表着“死寂”的底层代码，被一股霸道至极的“生命指令”强行入侵了。
这股指令不讲道理，不讲逻辑。它只有一个要求：生！哪怕是石头，也要给我生孩子！哪怕是铁块，也要给我发芽！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细微的碎裂声汇聚在一起，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是纳米虫外壳破碎的声音。
只见那一团团灰色的雾气，颜色开始剧烈变化。先是变成了斑驳的锈红，紧接着变成了嫩绿，最后变成了五彩斑斓的绚烂。
一株株嫩芽，竟然硬生生顶破了纳米虫的金属外壳，从它们的机械尸体中钻了出来！
这不科学！这违背了物质守恒！
但在“生命权柄”这种宇宙级的法则面前，科学也要让路。
那些纳米虫被转化为了养分。嫩芽疯狂抽取着它们的能量，以秒为单位经历了发芽、抽枝、含苞、怒放的全过程。
原本令人绝望的死亡灰雾海，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片横跨数万公里的……太空花海。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丽。
巨大的、发光的奇异花朵在真空中摇曳。有的像燃烧的红莲，有的像冰晶般的百合，有的则是长着牙齿的食人花。它们扎根于虚空，以纳米虫为食，将这片死寂的黑洞视界点缀成了天堂的后花园。
原本正在被吞噬的战舰残骸上，爬满了藤蔓，开满了鲜花，仿佛瞬间经历了一万年的岁月变迁。
“咕噜……”
不知道是谁吞了一口口水。
所有人都看呆了。这种将“死”强行扭转为“生”的伟力，已经超越了凡人的认知。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吗？”希尔凡的大长老跪伏在地上，老泪纵横，“这才是我们要追寻的终极啊……”
而在指挥台上。
那漫天的绿光缓缓消散。
苏烟眼中的神光褪去，身体猛地一软，像是一片凋零的落叶般向后倒去。
“老婆！”
秦磊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地接住了她。
此时的苏烟，满头青丝竟然白了一半。她的皮肤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黯淡，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那是生命源质透支的代价。
“傻瓜！你是傻瓜吗！”秦磊看着怀里虚弱的爱人，心疼得如刀绞一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疯狂地调动口袋宇宙里的灵气，不要钱一样往苏烟体内灌输。
苏烟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窗外那片绚烂的花海，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好看吗……秦磊？”
“好看！真特么好看！你是全宇宙最好看的女人！”秦磊吼道，声音哽咽，“以后谁敢说你只会种菜，老子把他头拧下来！”
苏烟虚弱地笑了笑，将头埋进秦磊的怀里：“我累了……睡会儿……”
看着苏烟昏睡过去，秦磊轻轻吻了吻她苍白的额头，将她小心翼翼地交给赶来的医疗队。
他转过身。
脸上的柔情在转身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深渊般暴虐的杀意。
他看着屏幕深处那个黑色的奇点，那个主宰所在的方向。
“你把她逼成了这样。”
秦磊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老头，你完了。不管你是神是魔，老子今天都要把你拆成废铁，卖给收破烂的！”